穆知南打量白錦兮半響，無可奈何歎了一口氣，“曾經師父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師弟們雖天資卓越，並不差我多少，可有一點，他們年紀尚淺，不如我會洞察人心。從以往到現在，我都一直認為，在師父心中，最為貼心和看重的隻有我一人。

  ??至於拜師父為義父，這是我想都不敢想得事。當然，全京城也無人敢想。”

  ??白錦兮挑眉， 她成為秦府唯一的大小姐這事，的確很遭人眼紅。隻是按這朝代的思想，她以為，在他們心中，女子不成氣候。

  ??自己的威脅完全不足味道，況且，她覺得小星兒的威脅都比她大。

  ??想到此處，白錦兮恍然大悟，“所以你是那次春考之後便有預謀了？”

  ??春考，司星瀾院中秀才階段的榜首，加上外界傳言還誇大，都能猜到假以時日，司星瀾必定超過眾人。

  ??若說人小孩驕傲自滿，努力勤奮也行。可偏偏小星兒不驕不躁，穩妥得當，被自己教得如此優秀。

  ??穆知南搖頭，胸口處傳來壓抑，他走至門外，將細碎繡紋木窗頂開。

  ??沒回頭，就一直看著外邊的景色，畢竟接下來的話，並不那麽有風度。

  ??“春考那時，我隻是不甘心，應該說，你出現的那刻我便沒了度量。他既是願意收子，如何偏偏就你一個，你們隻是萍水相逢。而我對師父尊敬有加，來往秦府比自己的府邸都頻繁。

  ??兒女雙全才能湊齊一個好字，既然有了你，再加我一個成為你的兄長，我會護著秦府，護著你，還有小星兒。

  ??穆知南眸色黯淡幾分，垂著眼瞼看著遠處，許是人皮麵具披久了，認為自己就是那個角色，甚至為扮演的旦角憐憫。

  ??“可師父不願，多年來我總是害怕哪句話說錯了就惹得他老人家不高興，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這麽多付出，任他是塊石頭，也該融化了吧。”

  ??白錦兮抿唇，向來覺得計較這些很沒意思，可這時候她還非要反駁了：“心血，體恤，付出？穆知南，我暫且問你一句，若我爹隻是諸位太師中的一人，你可還會這般對待他？

  ??你千方百計，隱藏性情，每一次的用心和熱情都抱著目的，到底用了你多少真心？

  ??說來你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也不是不可替代，說得難聽點，我爹在府中有丫鬟仆從，在學術上有弟子三千。你做這麽多東西隻是感動自己罷了，有什麽心不甘情不願？”

  ??白錦兮有一句話問對了，舍棄秦秉文現在的地位和權力，穆知南還會這般自我感動？不會，根本就沒有焦急。

  ??穆知南神色一僵，轉身對上說著風涼話的師妹，冷哼道：“那你算什麽，憑著幾分伶俐，就能輕易得到別人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

  ??他怒瞪著眼，聲音帶著些許嘶吼，轉而似乎發覺，這樣不符合他的做派，立馬又平靜了下來。

  ??“若隻是小星兒便罷了，他還小，我將來興許憑著德高望重還能與之一爭。你們倒是知道如何氣我，憑空出現了一個林沐風，還和你們是故友。

  ??我懷抱著的那星星點點希望也因此破碎，看著師父對他多加提點，誇他有靈氣，是個好學的。”

  ??白錦兮還被他這迅猛的變臉而吃驚，又被他扯出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而瞠目。

  ??林沐風，壓根就不具什麽威脅，剛進入太師院，況且對於秀才遍地走的太師院，探花這個名詞都可以用“區區”兩個字來形容。

  ??加上林沐風隻是一個外人人口，就是其他人都排隊排完了，也不至於輪到他啊。

  ??“師兄，你多慮了。”不知道眼前人從何時開始有這個想法的，進入太師院，費勁力氣終於成為秦秉文首席弟子，若是在此之前就布置，細思極恐。

  ??白錦兮態度風輕雲淡，穆知南並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哪怕是有一點苗頭，他也會掐滅在世上。

  ??看來這樣的溝通誰也沒洗腦過誰，白錦兮微微側過身子，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茶盞柄端，左手托著底部。

  ??清亮的茶聚成一股，伴著溫柔的細響，摻入茶杯中。穆知南攥了攥拳頭，臉色有些發白。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杯嘴交界處，生起膽怯之意。白錦兮好像沒發現他的異常，更沒有絲毫不忍。

  ??“師兄，可曾後悔？”清冷的聲音掩蓋了最後幾聲水流，白錦兮複原茶盞，定定看向穆知南。

  ??穆知南亦從茶杯上移開目光，對上白錦兮的視線。她的眼中並沒有多大的情緒。穆知南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覺得沒什麽特色，唯有一雙眼睛，幹淨。

  ??不是不諳世事的純粹，是她眉眼明明是上挑的狐狸眼，本應是算計帶著魅惑的。可第一眼望向他們的時候，看不到貪瞋癡念。

  ??他好像懂了師父為什麽隻收小師妹了，就像現在，她漠然著臉，不因他的過錯而發怒，也不因他的死亡而悲傷，這點很像師父的無情。

  ??穆知南滾動著喉結，脊背彎了幾分，還是坐回白錦兮對麵的位置。

  ??“我若說悔了，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白錦兮語氣不是斬釘截鐵，這話卻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那我有何悔的，棋差一籌，成王敗寇，輸在了你的手上而已。”他嘲諷地勾著唇，露出真正該在他臉上出現的遺憾。

  ??伸出那玉白色的手，長時間的執筆，指尖已有薄繭，握住茶杯，輕輕搖了搖。

  ??茶香四溢，烹煮的火候和水溫剛剛好，這香味他體驗不下千遍，從不覺著膩味，反而些許上癮。

  ??清心茶，唯有師父此處，才會品後念念不忘。他記得，下毒的那次也是這樣好的茶。

  ??“我爹這人啊，成天板著一個臉，看上去不好想與。可我卻覺得，他是我見過最嘴硬心軟的人。興許你以為他對誰都一樣，可不是的。

  ??就比如你，他私下會向我們提起。星兒入學的時候，他再三叮囑的話便是“你大師兄是個好的，和他多走走也好見識不那麽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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