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厲容顏仍沒有好轉，禦醫在門外守到半夜，實在是撐不住便靠在門上休憩。

  ??傅錦一夜未睡，拖著沉重的身子將門一腳踹開，禦醫立刻連滾帶爬的匍匐過來，又是戰戰兢兢的討饒。

  ??這話聽得傅錦耳朵起繭子，他的腳下踩著不知多少人的命，卑微宛若螻蟻一般的低聲討饒。

  ??可他最想精心守護起來的人，卻比星辰還遙不可及。

  ??他總覺得命這個東西是這世界上最廉價的，她若高興，便可以賞賜她人一條狗命，她若心煩意亂，動動手指便可血洗一方，可他又覺得，命很珍貴，珍貴到他絞盡腦汁想留卻留不住，哪怕自己，哪怕別人。

  ??早起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傅越整齊兵馬，已經全部集結在城門之外，四千大軍，皆是當年跟隨傅錦一同攻打雁北的精英，如今已經倒戈於傅越磨下。

  ??謝梓霄不知所蹤，穆東頡更是不知去向，傅錦一人守在這龍涎殿內，守著床榻上靜躺著的人。

  ??林德海端來一碗蓮子羹，香味四溢，可傅錦卻惡心的幹嘔幾聲，在那蓮子羹還沒有被端到桌子上時，便被傅錦惡心的趕了出去。

  ??林德海焦急的躬身相勸，道：“陛下，皇城危機四伏，此刻不可頹廢啊。”

  ??傅錦抬眼：“朕為何不能頹廢？朕從小喪母，被父皇輕視，得到太子一位也是父皇權衡利弊後的選擇，當了皇帝，死了弟弟，手足相殘，部下仵逆罔上，你說，朕可憐不可憐？這天下還有比朕更可憐的皇帝嗎？拖著這一具殘破的身子，指望朕去成就大業嗎？”

  ??林德海無話可說，跪在地上暗自哽咽。

  ??傅錦是他一手帶大的，東宮的那些日子是他做夢都不願醒來的，那時歲月靜好，小爭小鬥雖然不斷，可全然不影響東宮，打情罵俏也好，不上進也罷，那時的傅錦，至少像個人。

  ??“林德海！”傅錦忽然大喊：“我為什麽就生在了帝王家！我為什麽要在全然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去接了這爛攤子！我為什麽要親眼看到我的皇弟們一個一個殺紅了眼！”

  ??“因為你是皇帝！”謝梓霄和穆東額一身戎裝，氣宇軒昂的自門外走來。

  ??謝梓霄看向傅錦，那眼神像是要活剝了他：“你是皇帝，你得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但凡有了本事，誰他媽還能威脅你！曾經總是讓我學著堆棋子靜心，我看最需要靜心的是你！傅錦，醒醒吧，敵軍都攻到城門之下了，別他媽到了大綏亡的那一刻才想到自己種下的惡果，不積德行善，下輩子你還要連帶著厲容顏去下油鍋！＂

  ??穆東頡強憋著上前揍人的衝動，捏了捏拳，道：“陛下，微臣心中之恨難以混滅，但國事為重，厲容顏之事，陛下，都為彼此留下一條命去商議吧。”

  ??傅錦緩緩向前邁上一步，打了個趔想不慎摔倒，謝梓霄趕忙去攙扶。

  ??傅錦攀上他的手，卻聽謝梓霄道：“別再說那些頹廢的話，大軍過境，誓死追隨！”

  ??穆東頡也上前：“大軍過境，誓死追隨！”

  ??傅錦隱忍著痛意，低聲卻穩重道：“大軍過境，誰與爭鋒！”

  ??向玉在皇城門外騎著馬徘徊，她身後靜候著七千大軍，且三千之眾都是錦衣衛，傅越一身鎧甲坐在鐵車上，一邊盯著向玉，一邊抽著仆從遞上來的紙煙，隔空喊話道：

  ??“向玉，龍椅上那位昏聘無能，大綏也就僅僅保持著麵上的海晏河清，你生著一雙銳利的眼，這麽致命的問題你當是看的清。”

  ??向玉冷笑：“我自是看得清，容你在此叫囂，越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的人，往往最後越是可憐。”

  ??傅越莞爾一笑，他何止是勝券在握，他簡直已經看到了自己坐在龍椅上那般自若的模樣。

  ??向玉是個好部下，他自己也是個惜才之人，這般有才能的武將他勢必不會放過。

  ??傅越諷刺：“向大人，這麽長時間，怎麽就你一人在此？謝梓霄那廝呢？穆東頡呢？難不成都叛變了不成？”

  ??向玉見不得別人對謝梓霄不敬，怒道：“你若再出言不遜，小心老子手下不留情！”

  ??傅越摩拳擦掌：“說的好像你會手下留情一樣，反派死於話多，給本王攻城！”

  ??一聲令下，投石車與火油已經準備妥當，雲梯也已就緒，向玉見沒拖住時間，便命人迂回式戰鬥，對麵雲梯還沒搭下，那扛著雲梯的士兵便死於刀下，向玉命令他們打完就跑，不能戀戰。

  ??傅越看透了向玉的伎倆，開口笑道：“雕蟲小技，玩些大點的。”

  ??話音剛落，傅越身後的將領便給投石車加滿了油，足了勁掰下扳手，碩大的石頭上燃著火焰，氣勢洶洶的砸上皇城城牆。

  ??向玉皺眉，道：“該死！”

  ??“傅越！”傅錦的聲音自頭頂傳下。

  ??傅越和向玉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到傅錦的那一刻皆是一驚。

  ??傅錦一身鎧甲，氣宇軒昂，顧盼生輝，身邊站著兩位將軍，一位挺拔高傲，一位銳利凜冽。

  ??向玉看到謝梓霄的那一刻唇邊綻開一絲微笑，可礙於旁人在場，不由得收斂了些。

  ??“謝梓霄六萬大軍，穆東額三萬大軍，向玉七萬精兵，傅越，你用什麽和大緩戰？”

  ??--

  ??厲容顏醒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胸腔處撕裂的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嗓子處宛如火燎一般的幹燥。

  ??她緩緩坐起身，胳膊肘撐著床榻，艱難的靠坐在床簷邊，眼睛一瞟便看到了放置在桌麵上的香囊。

  ??傅正說，香囊裏的藥已經被換過了。

  ??難怪拿到香囊後，厲容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厲澄已經離開人世，若她沒有同傅正留下隻言片語，那這世間再也沒有人可以抑製住離魂散。

  ??就憑厲容顏這殘破的身子，又能撐得住幾時？

  ??能多活一日都是賺來的。

  ??林德海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看到厲容顏斜倚在床簷上便欣喜若狂的撲來。

  ??厲容顏皺起眉，林德海便捧著那碗藥躬著身子道：“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把這碗藥喝了吧。”

  ??要是放在以前，厲容顏定會弄清楚這碗湯藥的來曆再經過反複斟酌才會考慮要不要喝，而現在，她不管是湯藥還是毒藥，直接端過來便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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