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良久相顧無言，直到一陣風順著容顏的大氅一路吹到衣領內，容顏逼不得已打了個噴嚏，傅錦才上前脫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容顏的身上。

  ??傅錦一邊替她整理毛領，一邊用手背摸了摸容顏被寒風凍的冰涼的臉，平靜道：“你在暗示我什麽？”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周旋。

  ??容顏後退一步，擺明了要與傅錦劃分陣地，傅錦的手還掛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順著風撣了撣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塵。

  ??“雁北若是同大瑛打了仗，你我之間又該如何？”

  ??這句話說出來，傅錦差點以為容顏是個沒有溫度的活死人，她語氣波瀾不驚，落落穆穆的樣子讓人以為她早已百念灰冷，似是自言自語，眼睛卻宛如一口枯井似的盯著他。

  ??這是傅錦最不想回答的問題，卻也是當下麵臨最急迫的問題。

  ??容顏不可能告訴傅錦厲越析擾北疆不得安寧的真實目的，即入深冬，雁北的小麥是一年一收，幾乎一個收成隻夠吃到深秋。

  ??而剩下的時段便是割羊宰牛，畜牲們幾乎熬不過雁北的寒冬，有錢的富貴人家養的起犛牛，寒冬臘月裏也能吃的上玉盤珍饈。

  ??可雁北多的是窮苦人家，為了平息百姓們不得已燒殺搶掠的心，雁北與大瑛達成協議，每年朝會會向大瑛上貢，但大瑛需在寒冬臘月之時在北疆設置商會，讓百姓們用一年到頭攢下的銀子去購置食糧，這幾個月稅收也收的少，百姓也因此能夠安心度過寒冬。

  ??可商會是大瑛的主場，大瑛的商戶若想將米麵賣到二百兩一鬥雁北也無權幹涉，天高皇帝遠，京城更是管控不到遙遠的北疆，因此北疆的商會總會趁機撈一把油水，在沒有搞起風雲時又適時收手，讓雁北子民吃這個啞巴虧。

  ??誰會在敵方手上有肉之時寄人籬下，指望著朝三暮四的來喂養，一匹野狼若被長期的束縛，那它有朝一日解下桎梏也隻配稱為家禽，連野獸都算不上。

  ??大瑛便是這個意思，抱著能不打就不打，能和平就絕對不捅事的心思與雁北抗衡，事實上，那一隻商會便是殺人不見血的刀，步步消磨著雁北的血性。

  ??雁北便是這樣，時不時要鬧上一鬧，否則鑽進了大瑛的圈套，被大瑛人牽著當家禽炫耀。

  ??也因此，厲越析定在這個時間點為難大瑛，看似是為了商會的事情，其實是為了東宮裏的厲容顏。

  ??傅錦吹了寒風越發的清醒，加上氅衣給了容顏，他越發冰冷，細微的顫抖沒有躲過容顏的眼底，容顏抓住他的手，卻在一陣馬蹄聲傳來時迅速鬆開了。

  ??傅錦的心徹底涼了半截，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手裏慢慢流走，抓也抓不住。

  ??來的馬車是穆邊策的，他被皇後留下叮囑了幾句，卻要趕在宮門下鑰時趕回府中，耽誤了時間，因此走的晚了些。

  ??--

  ??馬車上，穆邊策坐在容顏對麵，一雙眼睛像長在容顏身上似的將她看了個遍，容顏被盯得不好意思，偏生坐在人家馬車上也不好多說什麽，直到穆邊策自己也覺得這眼神過於熾熱才匆匆轉了頭，笑道：

  ??“太子殿下的魅力果然無人能及，連樂仙君這樣的清心寡欲之人都能留在身側，當真佩服。”

  ??此話一出容顏便強憋著笑，穆邊策一上來就給她安了個清心寡欲的帽子，這讓她想笑卻又不好意思毀了穆邊策給她的人設，便佯裝鎮定，將目光投射給了傅錦。

  ??傅錦自認為容顏就是清心寡欲之人，無可多說，麵無表情道：“孤魅力大又有何用，牡丹開得再驚豔，沒有蝴蝶願意駐足一賞也是白搭。”

  ??這話讓穆邊策不知道該怎麽接，他亦不是油嘴滑舌之人，不能做到兩頭勻稱，便也就堅持“此處無聲勝有聲”的靜默，嘴角仍是人畜無害的笑容。

  ??一路無言。

  ??轎子穩妥的停在東宮門口，容顏下轎時發現，漆黑的夜空中竟滑落了許多白色的鵝毛，細細一看，鵝毛上還帶著千奇百怪的冰晶，在皎皎月光的映射下晶瑩剔透，閃閃爍爍。

  ??京城下雪了。

  ??穆邊策下轎跪地作別，容顏與他簡單的寒暄兩句便被傅錦牽著離開了。

  ??傅錦的大氅在容顏身上，他自己麵色蒼白，看上去略顯虛弱。

  ??容顏對這個人的麵上堅強已經早已習慣，招呼旁邊的小婢子去別處拿了個湯婆子來，不假思索的塞到傅錦手裏。

  ??她抬手，一片雪花乖巧的停落在她纖細白皙的指尖上，冰涼的雪花觸碰到溫熱的軀體，似是一瞬間便融化成水，徐徐從容顏的指尖流落下來。

  ??容顏說：“京城今年的雪，竟來的這樣晚。”

  ??傅錦愣神，皎皎月光下，皚皚白雪中，容顏就那樣站著，身如纖細的柳枝，色若霞映澄塘，乳白色的衣袂宛若浪花一般飄飄灑灑，月光不及她兩靨驚華，繁星不及她明眸一刹，閹然媚世，似是仙子，似是精靈。

  ??見傅錦不應，容顏便繼續說：“我若是個大瑛的尋常百姓便好了。”

  ??臘月底快到了，她在大瑛待下去的時間不多了，有可能這一走便再也見不到心心念念之人，這一走便與曾經肆意灑脫的生活拜別，這一走便要麵臨雁北的豺狼虎豹，這一走便再也不是聖潔。

  ??傅錦忽然從背後抱住她，寬厚的手掌緊貼在容顏的腰間，紫檀香濃鬱的味道逐漸蔓延，傅錦的唇落在容顏的青絲上，嗅著屬於她淡淡的清香，道：

  ??“不會的，你就是你，你是大瑛尋常百姓，我也戀你，你是雁北的金枝玉葉，我也愛你，容顏，你擔憂的事情我不會讓他發生的，真的，信我。”

  ??容顏淡淡一笑，似是梔子花的芳香一瞬而過，她現在處於何種境地傅錦不知道，北疆迫在眉睫的戰事起因傅錦也不知道，如何平息怎樣平息傅錦更不知道，他現在隻知道如果雁北要與大瑛開戰，傅錦定會讓自己不陷入兩難的境地。

  ??可惜，容顏已經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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