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太過熟悉了，熟悉到了曾經在她的夢裏出現過無數次。

  也曾經，在她年少的歲月裏，這道聲音不停地呼喚著他。

  她過去也會虔誠地聽從這道聲音對她的所有發號施令，然而現在，她隻覺得渾身冰涼。

  秦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這聲音突然阻止，而後二人一起扭頭朝著走廊另一端看去，便看見陸放跌跌撞撞出現在那裏，似乎是一路狂奔過來的，這會兒他彎下腰去扶著雙膝還在喘氣，眼裏似乎透著微紅，在秦戾和洛嫵一起看向他的時候，陸放感覺心髒裏似乎有道電流在瞬間竄了過去。

  這是什麽怪異的感覺。

  陸放直起身子來，大步朝著洛嫵走去，他越是這樣步伐大，洛嫵越是往後退，秦戾先她一步攔住了洛嫵，並且聞到了陸放身上的酒味，微微皺起眉頭來，“你喝酒了？”

  陸放的呼吸還有些紊亂，看著秦戾攔在洛嫵身前的動作，他竟然覺得無比刺眼。

  他說，“是。”

  “你剛從那邊開車過來？”

  “沒有。”

  陸放這點理智還有的，喝了就不能亂開車，他說，“我叫劉青送我的。”

  秦戾看了一眼身後洛嫵的臉色，又看了一眼陸放，“你大半夜……找她幹嘛？”

  “你現在以什麽身份來詢問我半夜找洛嫵這件事啊。”

  陸放盯著秦戾的臉，“我還想問你大半夜找洛嫵做什麽。”

  “我找她聊聊之前記者發布會的事情。”

  秦戾深呼吸，“白天就想找了，她讓我晚上來的。”

  她讓我晚上來的。

  陸放心裏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越過秦戾去看她身後的洛嫵，“你讓秦戾半夜來找你？”

  你知不知道秦戾也算是他的好兄弟——

  陸放一口氣憋在胸口得不到發泄，就快要把他胸腔炸開了，“你怎麽能這樣啊洛嫵，從我身邊離開就去找我的兄弟下手——這群男人還不夠你勾搭嗎？你到底要怎麽做才罷休！”

  秦戾聽了直皺眉，“陸放你誤會了，是因為程雙白天一直在陪著洛嫵，她不想讓程雙知道我要來找她，所以就等到程雙走了再喊我過來碰個頭。”

  何況洛嫵原本也不是很想見他，秦戾能察覺出來。

  隻是陸放這一來，怕是洛嫵變得更加不想麵對陸放了吧。

  陸放一聽到這個，頓時感覺渾身冰涼，他好像又太衝動了，衝動把那些話都說出去了，在和洛嫵有關的事情上，他根本就沒辦法冷靜一點，一聽到風吹草動就對著她要打要殺……

  陸放張了張嘴，喝了酒的他現在腦子轉得慢，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去彌補剛剛自己對洛嫵的責怪，隻能道，“那誰怪你說話不完全的？怨不得我這麽想——”

  “我什麽時候怨過陸少您呀。”

  聽見這個，洛嫵笑了，她從背後輕輕踮起腳來，既然秦戾擋在她麵前，那她就墊著腳將下巴放在了秦戾的肩膀上，手從背後搭著秦戾的雙肩，正衝著陸放笑得天地失色，“我不是一直都說了嗎，陸少您說什麽都對，何必在這跟我解釋呢。不管您說什麽，都沒關係的。”

  越是這樣，陸放心裏越是不好受。

  從前見她這樣還會興起一股要和她對著來的感覺，如今沒有了，隻剩下蒼涼，他搖著頭，“洛嫵你怎麽可以這樣跟我說話呢。”

  靠著秦戾咧嘴笑的洛嫵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她笑眯眯地說，“我怎麽了，陸少，我一直是這樣的，您不是知道嗎？五年後再見您，我一直都是這樣和您說話的。”

  要死不活，又破罐子破摔，好像自己摔爛了，便不會再疼了。

  在別人要害我之前，我不如先傷害自己，這樣等傷透了，刀槍我都不會流眼淚。

  “洛嫵……”

  陸放下意識握緊了手指，看著洛嫵和秦戾這樣親密依靠的樣子，他如鯁在喉。

  男人往前一步，想要把她能從秦戾的身後抓出來，豈料他一伸手，洛嫵就閃身，“有話好好說吧陸少，我們之間也不是那種您控製我的關係了，這樣讓秦少見了，不好。”

  “都這種時候了，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陸放說這話的時候，近乎聲嘶力竭。

  他不敢想象，洛嫵究竟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會變得這樣絕望麻木，為什麽會變得一點靈氣都沒有——她過去不是的，她過去眼裏閃閃發光……

  陸放都不管秦戾在場，衝著洛嫵吼，“你憑什麽還能笑得出來，洛嫵你這個人是沒有心嗎！”

  而和陸放這樣喝了酒的衝動截然不同的是，洛嫵的反應近乎死一般寂靜，好像不管陸放在她麵前多瘋魔，她都已經不會皺一下眉頭了。

  令陸放恐懼的就是洛嫵如今這樣的麻木和毫不在乎。

  “正是因為有心。”

  她伸手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力度傳遞過來，才發覺自己這心還是有知覺的，不然還以為是壞了呢，她歪頭笑，“正是因為有心才會變成這樣吧。倘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心就好了，陸放，我的心是被你親手挖掉的。”

  我的心是被你親手挖掉的。

  這一句話，就足夠擊垮陸放到潰不成軍，他晃了晃身子，下意識去扶了一下牆，為什麽洛嫵能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語言若是利刃，他都快要被紮透了！

  “那你何必要糾纏我，何必要在我麵前裝！”陸放急起來口不擇言，“你總是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然後好去和所有人賣慘你是那個可憐的，襯得我像個劊子手！你倒不如坦白說一句恨我，好過天天說著愛我，卻用那種眼神看我！”

  洛嫵倒抽一口涼氣，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陸放，隔了許久，她自嘲地低下頭去，“原來我一直在恨你啊，我真是自欺欺人太久了，我那麽自私的人，總是要假裝成自己是個無私又愛你的人，企圖去得到你的在意。”

  原來得不到之後的愛是真的會轉變成恨的。

  “那麽就當你說得都對吧。”

  陸放想不到的是，洛嫵竟然如此輕巧承認了，承認她不隻是愛他，還恨著他，卻總是在恨意升騰而起的時候，將到嘴邊的恨意說成愛。

  時間久了，她自己都要忘了，原來她忍著的每一份疼都是恨，卻被她欺瞞成了愛。

  從來沒被人真正愛過也沒真正去愛過一個人，就這樣將愛和恨的界限扭曲了，將糾纏當做了他們之間的愛意並且自己對此上了癮，將痛覺化作了快感來讓大腦產生多巴胺瞞天過海，每對著陸放說一聲愛，恨便在心底更深一分。

  哪有什麽不求回報又受虐成癮的人。

  都是自欺欺人的人。

  都是愛不下去了又不敢麵對自己的人。受的每一份痛苦，其實都在配合著，期待著哪日能夠還擊到對方身上的快感。

  “我原來真的是恨你的啊。”

  洛嫵像是才想通似的，又哭又笑，仿佛在諷刺自己的愚蠢，她哪裏夠他鬥？

  “原來那麽早我就恨你了啊。”

  她企圖在最後用“恨”這個字眼來擊垮陸放，可是恨早就在日常生活的每分每秒裏落地生根，根本不是什麽最後壓垮她和他的稻草——而是她刻意忽略的每個瞬間。

  洛嫵抬手去擦了一把自己的臉，發現竟然都是眼淚，怎麽辦，她說好了不能再為了陸放哭的。

  見到她哭成這樣茫然的模樣，陸放隻覺得心在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隻能混亂地說，好像他才是弱者，控訴著洛嫵的殘忍，“你終於肯說了，過去裝作那麽臣服我的樣子，不過是在給自己洗腦——”

  “是啊。”

  洛嫵一邊掉眼淚，一邊衝陸放笑了，“既然知道這個了，為什麽要一副我對不起你的口吻？是聽見秦戾來找我所以坐不住了嗎？”

  陸放矢口否認，“洛嫵你這個女人怎麽可以那麽狠！口口聲聲在我耳邊說了多少次的愛我，現在輕而易舉就能改口說恨我，你根本就是在玩弄別人的感情！”

  “不用你說。”洛嫵大笑，陸放這話怎麽說得她像個魔鬼。

  可是明明，玩弄她的人是陸放才對。

  “我這還有雙腳，還能自己走，犯不著你來質問我為什麽滾的姿態不夠迅速。”

  洛嫵順手握住了邊上秦戾的手，這個動作果然刺激到了陸放，他上前去一把將洛嫵的手奪過來，下一秒被洛嫵一個耳光打在臉上。

  這個耳光讓陸放懵了，刺痛從臉頰遍布全身。

  “欠你的那麽多，這雙眼睛和我肚子裏孩子的一條命，夠還清了嗎？”

  在他耳邊的是洛嫵冰冷的聲音，不似他聲嘶力竭，每一句話都恨不得吼穿靈魂。

  洛嫵截然不同。

  她好像一點兒也不疼。

  她還能笑呢，流著淚都能笑呢。

  她說，“多虧你今天讓我明白了，原來我的愛一直都是走投無路的恨。”

  這句話，讓陸放心髒劇烈抽痛。

  恨。

  原來都是恨，從他坐牢出來對她下手的那個瞬間，她的愛就被扭曲了。

  “不過這場遊戲，我不想陪你玩下去了。”

  洛嫵掉著眼淚，卻一聲沒哭，說這話仿佛是含著血咬著肉在冷靜，她說，“你已經，不值得我那麽拚命了。”

  轉身，她對著秦戾說，“你也先回去吧，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我不想傷害程雙，你應該知道我這個回答是什麽意思。今天陸放來找我的事情也拜托你不要告訴她。”

  握了握秦戾的手，而後放下，是她最後對秦戾的感謝，感謝他那次出手，洛嫵轉身將門關上，將兩個男人都隔絕在門外。

  真好，心都已經不會痛了。

  這天秦戾走的時候臉上帶著憤怒和喪氣，他原以為陸放也會走，沒想到陸放在洛嫵病房門口等了一晚上。

  從天黑等到了天亮，洛嫵都沒有再出來看過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