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個字眼劃過陸放腦海的時候，鋪天蓋地而來的是令他自己都無法招架的慌亂和震動，他像是被這個字眼刺痛了，麵對洛嫵這樣的反抗，陸放惡狠狠地說，“愛你？洛嫵你別自我感覺良好——如果不是你這段日子在我眼前惺惺作態，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再說了，要不是念在你剛失去的孩子也算是我半個種的份上，你以為我今天會站出來幫你嗎！”

  洛嫵倒抽一口涼氣，她完全想不到，陸放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的心就真的一點不痛一下嗎？”

  仿佛是忍到了幾點，洛嫵用一種極度失望的眼神盯著陸放。說實話，被強迫困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裏，她一直覺得自己站在搖搖晃晃的懸崖邊上。為了能夠近距離看一眼陸放，她好像連性命垂危都忍了。

  那段時間是她最難受卻又最複雜的時光，不停地懷疑自己，又不停地被現實擊垮，重塑起來的世界是整個都填滿了陸放氣息的世界，好像連她自己的一絲理智都塞不進去。

  滿滿的，全部都是陸放。

  因為我年少時就知道愛是一件太過易碎的東西。

  所以我寧可讓自己先碎，嚐到痛苦是什麽滋味，就再也不會承受不住別的折磨在我胸膛轟隆而過。

  “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就好像自己壞得別具一格，陰險狡詐。”洛嫵紅了眼睛，但是她咧著嘴對陸放笑，“我名聲不好，所以活該在你這裏什麽也不到。”

  她將自己伏低做小，隻為了陸放能夠快活。

  其實她也是快活的不是嗎？

  捫心自問，被他折磨，她也是快活的不是嗎？

  可是現在……

  什麽都得不到了——

  「但是愛驟變芥蒂後，

  如同肮髒汙穢不要提。」

  陸放不知道，原來從洛嫵嘴巴裏聽見她自己貶低自己的話，會這樣疼。

  “你別說了。”

  陸放的眉毛皺在一起，仿佛強忍著什麽情緒似的，他狠狠一巴掌摔在了洛嫵病床邊的桌子上，就好像是在發泄自己沒辦法徹底發泄的怒意。

  洛嫵看得心驚，這一巴掌如果不是在桌子上，而是在她臉上，定是能將她扇得耳朵嗡嗡作響。

  他那樣強壯又那樣漂亮。

  “你口口聲聲叫我別說，現在來我麵前算幾個意思？”

  洛嫵深呼吸，指著門口，對著陸放說，“門在那裏，出去啊！”

  出去！

  陸放狠狠一震，眼睛都睜大了，他看著病床上狼狽虛弱的洛嫵，一點兒都找不到當初假笑又倔強的那個女人的樣子了。

  如今在他麵前的洛嫵，好像是被摧殘了無數遍，一點生的希望都沒留下。

  就好像這一轉身他走了，下一秒她就萬箭穿心而死。

  陸放的嘴巴張了張，說出口的卻是，“你叫我出去？洛嫵你是不是吃了幾天外麵的飯，就tm忘了當初自己怎麽跪舔我的樣子？！”

  “我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從洛嫵嘴巴裏說出來的話，令陸放如遭雷劈，女人不停地喘著氣，就像是說出這話用盡了她的力氣，洛嫵在說完這話之後，靠回床上，這會兒也不管會不會被在外麵的程雙聽見他們之間的爭吵——她哪兒還顧得上丟不丟人？

  “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早知道我不夠你鬥……”洛嫵用力地笑，眼淚卻順著眼眶滑下來，“我還何必上你麵前陪你玩這出好戲啊，啊？”

  她又哭又笑，笑自己的愚蠢，“到現在不過是仗著我還能腆著臉繼續愛你不是嗎？我不愛你了，你算什麽？陸放——我喊停了，你還能繼續嗎？我受夠了，錢也攢夠了，我跟你之間什麽都沒剩下，回頭一看唯一的竟然就是洛修。”

  而洛修，她竟也是親手放棄了。

  和陸放有關的一切都被她放棄了，她能心狠至此。

  陸放怒笑起來的樣子令人感覺害怕，望著洛嫵這幅眼淚淋花的模樣，他用極為凶狠的語氣說，“那你現在要幹什麽？”

  洛嫵，隻要你肯低頭，隻要你現在稍微低一點點頭，我就不跟你算過去的賬……陸放的心裏仿佛有個聲音魔怔了一樣在重複，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死要麵子些什麽，他現在隻是想看見洛嫵稍微低一下下頭……

  “要幹什麽，是我要問你的，你對我有感覺嗎，現在這樣不肯放手，是後悔了嗎？”

  洛嫵故意說這些話來令陸放反感，用的還是嘲諷的語氣，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問題對於陸放鞭辟入裏直中要害，男人竟是愣住了數秒。

  數秒裏，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洛嫵那張蒼白美豔的臉，最後死死咬住牙齒，一口否決，“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洛嫵的眼淚都流幹了。

  她發誓再也不要為陸放流了。

  該問的話都問完了，之後還有什麽必要呢。

  於是她再一次指著門口，“那你可以出去了，我絕對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再死皮賴臉纏著你的。”

  陸放氣息不穩，“你現在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滾啊！”

  打斷他的是，洛嫵嘴巴裏歇斯底裏的“滾啊”兩個字，那聲音尖銳到帶著血淋淋的恨意，連旁人都聽得出這聲音裏含了多少血，她竟然……

  對陸放用“滾”這種字。

  陸放怒不可遏，“你說什麽？”

  “你放心，以後我是我你是你，我活著做人，死了當鬼，也不會再來多糾纏你一下！”洛嫵指著門的手都在哆嗦，“給我滾出去，滾啊！”

  陸放好像被洛嫵吼傻了一樣，他站在那裏，隻覺得理智在慢慢離開自己的身體。他一直以為洛嫵所受的傷不痛不癢，所以從來沒有重視過她每一次難過和失望，甚至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說著那些會令她覺得痛苦的話——他隻是拉不下麵子，他過來都已經是低頭了，再多一丁點他都沒辦法拉下臉……

  沒辦法……

  陸放還沒喘過氣來，就看著洛嫵從床上走下來，拔掉了針頭，她穿著病人的衣褲，瘦削單薄，卻下床來，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陸放有些意外，“你做什麽？！”

  “滾啊！”

  洛嫵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力道不大，可是竟然逼得陸放後退兩步。

  “洛嫵你……”

  胸膛被人推了一把，就好像有人拿槍口頂在上麵開了一槍似的。

  陸放後退，不可置信地看著親自下床來推開他的洛嫵，“你瘋了嗎，你是不是不知好歹！我告訴你洛嫵，機會就這一次——！”

  “誰稀罕，誰稀罕你這所謂的機會！”

  洛嫵的眼淚早就幹了，她五分鍾前就發過誓不再哭了，她發了狠似的用力將陸放往門外推，換做平日裏她就是發了狠都抵不過陸放一隻手，可是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麽，陸放竟然根本無法抵抗她對他的厭惡。

  不是這樣的，別拿這種眼神看我，別推我出去——

  “洛嫵……”

  “滾啊！”

  一步一步將他僵硬地推到了門口，陸放的手都在抖了，什麽情況，不要這樣再推他了，洛嫵，你都快要傷到我了！

  洛嫵都不知道自己做出這些行為花了多大的力氣，過去她有多想靠近他身邊，現在就有多心碎。

  陸放啊陸放，我那麽愛你，我當初咬著牙卯著勁兒都要站在你身邊……

  “可是現在……！”

  她用力叫了一聲，像是要死去一樣，將陸放直接推出了病房，出了那一扇門，再也沒有當年的dope和gemma了，再也沒有五年前那橫空出世的天才少年少女了！

  破碎了，四分五裂了，早就化灰了！

  內心世界還保留著的過去的回憶轟然傾塌，崩裂出的細碎玻璃渣刺進洛嫵肉做的心口，她用力咳嗽了一聲，被眼淚嗆到，將陸放推出門去。

  最後一瞬間，陸放用力抓住了洛嫵的手，他看見她要關門了，便死死抓著她的手，慌亂中竟是無意識地十指相扣，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的掌心貼著她的，掌紋在互相糾纏，陸放聲音發顫，被這樣推出來，他竟然……覺得無力承受。

  “你受刺激了，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洛嫵你冷靜點……”

  “我要你滾……”

  洛嫵抬頭，渙散放大的瞳孔昭示著她早已陷入混亂的地步，仿佛被暴走的回憶吞噬了，那麽一點僅剩下的理智支撐著她對陸放說，“鬆手。不鬆手我關門了。”

  “你關啊！”陸放不信，不信洛嫵敢——

  下一秒，劇痛從五指傳到了陸放的身體裏，他一聲悶哼，低頭去看和洛嫵十指相扣著的兩隻手，被門狠狠砸住，門縫裏是他還用力牽扯著不肯撒手。

  “洛嫵你別這樣，你的手也被擠到——”

  洛嫵的手沒辦法從陸放的手裏抽出來，這門一夾，是連著她的手一起的！

  “你瘋了！”

  陸放聲音裏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震痛，“你有那麽恨我嗎，恨到哪怕自己也會受到傷害，也要讓我痛！”

  誰說不痛呢。她痛得快要死掉了！

  “你鬆手就不痛了。”洛嫵看著陸放的眼睛，重複著，“放手。”

  陸放搖著頭，“洛嫵你別這樣，我們好好談談……”

  “鬆手啊！”

  洛嫵更用力用門夾住了兩人的手，陸放不鬆，她便連著自己一起折磨。劇痛讓兩個人都眼眶發紅，可是陸放咬著牙忍，洛嫵便跟著咬牙忍，誰先從這劇痛裏抽手，誰就輸了。

  這雙手是他們戰場上最重要的武器，是穿梭在槍林彈雨裏的利刃，是要一起握住冠軍獎杯的手。

  “你連自己都下得去狠手嗎！”陸放不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麽，他好像習慣用憤怒掩蓋心驚了，“別這樣了，洛嫵……你把門打開，別夾了——這是右手啊，你的職業你不要了嗎！”

  “如果我受傷能夠讓你也跟著一起痛的話。”透過門縫，陸放看見的是洛嫵通紅的雙眸。

  和她冷漠到了死心塌地的聲音，“那我渾身劃滿傷口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