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她？

  陸放如遭雷劈僵在那裏，身體像是開了個口子，理智從那罅隙裏瘋狂出逃。

  逃離得越多，那不能掌控的上癮便越發肆無忌憚地占卜他全部思維。

  楚星河細心地發現，陸放捏著酒杯的手都在隱隱發抖，那麽輕的一個杯子，他好像就快要拿不穩了似的。

  “其實承認自己心裏有洛嫵不丟人。”

  楚星河拍了拍陸放的肩膀，“你隻是沒有辦法和過去的恨做一個了結，又混亂地對洛嫵有了感覺……逃避又抗拒，自然而然就會這樣，隻是陸放，你是聰明人，不該做愚蠢的事情。”

  比如把洛嫵逼走。

  倘若哪日洛嫵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陸放，你還能笑得出來嗎。你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嗎？

  楚星河一番話令陸放雙耳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在他腦海裏扭曲顛倒，他覺得自己快要分不清是非黑白了，他知道自己過分，知道自己對洛嫵也做了同樣罄竹難書的事情，更知道洛嫵如今一無所有，僅剩下的兒子和弟弟，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而如今……她竟然能破罐子破摔，說出連兒子都可以親手送他這樣的話……

  他到底是有多狠，都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陸放第二杯酒終究沒能端起來，他鬆開手，發現自己手指僵硬地可怕，顫抖著都沒辦法握緊成拳頭狀。

  他在害怕嗎……

  害怕與洛嫵分別時她那個眼神。

  楚星河在心裏歎氣，但是總歸不能真的讓陸放聽見，不然陸放能直接破防。

  他換了個委婉的方式對陸放說，“也許是因為沒了孩子，洛嫵整個人心情比較低落，所以才表現出來這樣，你要不別放心上，明天起來態度好點去照顧照顧她。”

  陸放的眼神緩緩挪過來，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緩慢對焦在了楚星河的臉上，足以見得他現在神情有多恍惚，仿佛子宮裏沒了孩子，受了苦的人不是洛嫵，而是眼前的陸放。

  楚星河看了直搖頭，“聽見了嗎？”

  陸放低下頭去，額前碎發落下來，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睛。

  ******

  這天夜裏陸放失眠了，夢見了以前和洛嫵一起在俱樂部裏生活的時候，無風和小鳴在邊上指手畫腳點夜宵，洛嫵縮在電競椅裏麵玩手機，而他把腿放在桌子上挑戰掃雷的最高紀錄，費迦和另外一個玩輔助的小男生便在一起看韓劇，他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朝有酒今朝醉，斬獲了一個又一個冠軍，被粉絲們稱作唯有潛力的俱樂部新秀。

  陸放夢醒，發現是冰冷的天花板，從前不覺得這麽大個房子自己一個人住著寂寞，如今隻有他一個人在家，洛修又被楚鳶接走了，頓時覺得天地間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喘了口氣，感覺胸口還是隱隱地不安，陸放翻來複起再也睡不著，幹脆起了個大早下廚，算著這個點洛嫵該醒了，拎著早餐去醫院的時候，卻發現那個病房的一直有人在進進出出。

  在門口琢磨了好一會台詞的陸放走進去一瞧，洛嫵的病床位上已經有人在收拾了，陸放傻眼，拎著早餐上前追問，“之前住在這裏的女人呢！”

  “哦，你說那個女患者啊……十分鍾前剛剛辦理了出院手續，可能有認識的更好的醫院吧，說是要轉移到別的醫院裏去。”正在收拾床單的阿姨說了一句，“剛走呢，你是她朋友過來送早餐嗎，小夥子趕緊去住院部前台找找，這會兒還能跟上呢。”

  陸放一聽，頓時心裏一緊，轉院？洛嫵哪來的人脈轉院？何況她昨天才動完手術，今天就要轉院，是不是太不當心自己的身體了？

  男人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邁開步伐往醫院的前台走去，果不其然在前台看見了穿著厚厚外套的洛嫵，現在天氣漸漸轉冷，她在厚外套裏單薄的身軀更顯得令人心疼，直筒褲包裹著兩條細細的腿，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能直接被風吹跑了。

  看見洛嫵是要走的樣子，陸放馬上大喊了一聲，“洛嫵！”

  他發誓，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急切地喊著洛嫵的名字，生怕洛嫵聽不見扭頭走，可是沒想到的是，洛嫵知道是陸放追來了，居然特意停住了。

  陸放以為，洛嫵會走的更快的，想不到她居然會等他。

  再仔細看去的時候，洛嫵身邊還站著幾個男人，陸放一驚，就看見為首的男人衝他打招呼，“dope！”

  陸放來到了他們麵前，手裏拎著的東西被他下意識藏到了身後，隨後陸放臉色狼狽地說，“你們……怎麽在這。”

  “gemma受傷了，正好小鳴認識一家醫院，裏麵有熟人。”無風上前擋住了陸放看向洛嫵的目光，對著陸放說，“所以把她轉移過去，我們幾個照顧她，也正好方便。”

  聽見無風這麽說，陸放的心頓時一涼，“什麽意思……是你們做主要給洛嫵轉院的嗎？”

  無風點點頭，上回小鳴把家炸了，還把他炸傷了，他就是在那家醫院住院的，洛嫵轉院過去也好，至少靠譜。

  看著幾個人要帶洛嫵走的姿態，陸放有些慌，洛嫵現在還是他的人，怎麽可能這樣說要走就能走了？這也太不給他麵子，於是陸放剛要說什麽，洛嫵居然主動開口了，“陸放，以後我的事情和你無關了。”

  陸放忍了一晚上的情緒，在聽見洛嫵這一句話的瞬間當場破功，他不甘心地用另外一隻手抓了洛嫵一把，“你什麽意思，合同你當不存在嗎，違約金——”

  “違約金我有了。”

  洛嫵從始至終沒有多看過陸放一眼，隻是用看路人的表情輕飄飄地瞄了陸放一眼，就像是一點不在乎陸放現在迫切的模樣，輕描淡寫地說，“你咬定了五百萬的違約金我出不起吧。”

  陸放一震，感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他確實是篤定了洛嫵出不起那個非人合同的違約金，所以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可是他想不到，洛嫵為了從他這裏掙脫，如此豁的出去——

  “你哪來的錢？！”

  陸放越是著急，說話的語氣便越是不善，聽在周圍人的耳朵裏，就像是陸放一點不信洛嫵能拿出這筆錢來似的。

  可是陸放沒猜到，洛嫵竟說——

  “我把房子賣了。”

  寥寥數字，錯愕和震驚排山倒海般向陸放湧來，他感覺自己都要拎不穩手裏的早餐了，藏在背後都開始顫抖，陸放拔高了聲調，不可置信地說，“你……說什麽？”

  “我說我把房子賣了，正好，值了五百萬。”

  洛嫵將身體轉過去，好像再多看一眼陸放都是失望似的，對他說，“能夠把錢還你了，過幾日便打到你賬戶上，這樣一來算是我付了違約金了，後續你要我打官司也行， 這幾年我好歹也有存款，還能跟你持久戰一下。”

  陸放感覺自己呼吸都不順暢了，“你……還我錢？”

  “你不是覺得我會死在你手裏嗎？你不是特別肯定我沒錢嗎？”那一刻，洛嫵竟然笑了，在她眼裏如滴墨迅速綻放開的，是自虐一般的快感，“你就這樣沒有餘地地想著我就是被你玩弄在鼓掌裏的人。可惜了，我魚死網破也要離開你。”

  我魚死網破也要離開你。

  從什麽時候起，曾經笑得千嬌百媚對他說，“我不死，我怕你無聊”的洛嫵，現在居然這樣毫無感情地諷刺地笑著對他說，魚死網破也要離開你。

  好像猝然踩空了一級樓梯，從萬丈深淵裏重重下墜。

  陸放不甘心地說，“你是不是覺得錢可以解決一切……這樣做就可以抵消五年前你的設計——”

  “那要我怎麽做？”

  洛嫵動作一頓，咧嘴笑了，“跪下來給你磕頭怎麽樣？”

  那一刻，陸放萬箭穿心。

  他都不知道，原來洛嫵能比他還要狠，最初愛他的時候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為了他去死，而如今放棄他的時候，也比誰都要果斷迅速，說不要就不要了——

  明明他……嚐試著，好好照顧她這次流產，可是她好像不稀罕了。

  “五年前是我錯了，你要是恨不過，再把我抓進去就是了，牢我坐，不會多給自己辯解一個字。”

  洛嫵低聲說著，“對不起，陸放，對不起，是我不知死活，是我不識好歹——”還妄圖讓你記住我。

  簡直像個跳梁小醜上躥下跳。

  可笑。

  洛嫵每說一個字，陸放的心就痛上一分，在一邊的無風見了都皺眉，他就沒見過陸放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如同慌張的孩童，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別說了……”陸放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他拉住了洛嫵，“別說了，好不好，我不要你這樣急切還我錢，你別把房子賣了，你賣了你和洛蘅住哪啊……啊？洛嫵，這幾天先好好養傷，我不提合同的事兒——”

  可是令陸放想不到的是，洛嫵竟然從他的手裏硬生生將自己的手拽出來了，就好像是撕下一層皮，也要和陸放撇清楚關係，如此決絕的行為，仿佛一個巴掌扇在了陸放的臉上。

  他僵住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落空的手，再也握不住任何東西了。

  “走了。”洛嫵轉身對著無風和小鳴說，“費迦還在外麵開車等著。”

  “別走……”

  陸放喃喃著，用力追上了她，再伸手去拽洛嫵的手腕，可是洛嫵反應極快，下一秒便伸手打開了他，“我說了和你沒關係了！”

  這一瞬間，陸放的手被洛嫵拍開，手裏的早餐也沒拿穩，就這樣哐當摔在了地上。

  洛嫵愣住了，陸放也愣住了。

  眼睜睜的，看著陸放的眼底浮起了微紅。

  洛嫵咬住唇，轉身就走。

  就留下陸放像是失了魂似的站在那裏，孤零零的，留下他和一地零落的早餐。

  狼狽不堪，又四分五裂的，像極了洛嫵被摔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