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洛嫵。

  就好像是即將被眾人綁在十字架上用烈火燃燒殆盡來承受天罰的魔女，可是她的表情那麽的決絕，就好像這火燒光她。

  她都還能微笑。

  沒關係的，還能活下去。

  還能笑得出來。

  我就好好在這場大火裏飛灰湮滅，而您可一定要好好看著我毀滅的樣子，好好高高掛起，千萬……別來救我。

  “洛嫵你……”

  陸放的牙齒死死咬在一起，以至於牙根都有些酸脹，他的本意是告訴洛嫵，他有這個本事和能力保住她，隻要她……稍微低一點點頭。

  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就像別的女人臣服於他一樣，隻要她稍微退讓一點……

  他就可以力挽狂瀾將她保下來。

  洛嫵知道的，她分明知道他的能力和水平，可是她一個字都不肯求他，她不是不給她自己機會，這根本是不給他機會！

  不給他……成為自己救世主的機會。

  陸放的心都在哆嗦，他自從知道五年前洛嫵所作所為有隱情之後，總是很難再直白冷漠麵對這個女人，她藏了太多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於是陸放想著，用別的方式稍微給他們兩個製造一點餘地或許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才肯大發慈悲給洛嫵機會，讓她也算被自己保護。

  隻是沒想到，洛嫵能這麽狠。

  她咬緊牙關，隻要他欠她。

  欠得越多越好，越多就越忘不掉。

  越不忘掉就越疼。

  五年後這樣卷土重來無法無天的陸放，行為作風漫不經心又肆意妄為的陸放，再也沒辦法……心安理得地，踩著“受害者‘這三個字，來對她的人生進行不可修複地迫害。

  有的時候，陸放覺得，洛嫵才是最聰明最狠的那一個。

  他已經無法，不為所動又理直氣壯地傷害她了。

  “為什麽？”

  陸放勃然大怒，或許這種時候的憤怒，就和那所謂的“無能狂怒”沒有任何差別。可是此時此刻，他除了憤怒，別的竟然……什麽都做不到。

  告訴了她事態多緊張可怕，可她從容赴死，連插手的權利都不給他，這才是最狠的報複，像是一個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告訴他——

  都別想好過。

  “沒有為什麽，我身份這麽卑微，過去也不是什麽好人，陸少何必為了我，來趟這渾水。”洛嫵輕聲說著，依然是一副順從的樣子，就好像是不管什麽情況下，她都是率先第一考慮陸放的安危，而後才是自己。

  陸放恨透了洛嫵這幅惡心的樣子！

  “你原來這麽想死。”

  一字一句，陸放幾乎是含著血說出來的，“被曝光成這樣就這麽開心嗎？你就一點也不怕嘛嗎？！”

  怕？

  那一瞬間，掠過洛嫵瞳孔的，是令人覺得心疼的痛苦。

  她仿佛是靈魂在被人緩慢抽空一樣，低聲說，“怕？陸放……我怕得要死了……”

  年少時，也曾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可以永遠相信dope”。

  這一句話壓過了全場所有觀眾的歡呼和掌聲，壓過了主持人在台上驚喜的解說和獲勝後耳機裏隊友的尖叫，壓過了她沸騰滾燙的熱血，和劇烈跳動的心髒。

  那畫麵模糊得，快要讓她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一眨眼，舊愛變仇敵，他們的槍口，竟然對準的，是曾經的自己。

  洛嫵張了張嘴巴，對著陸放說，“這五年來我一直在怕，怕得要死……陸放，可是怕有用嗎？怕就不會發生了嗎？我是朱芳華的女兒，我逃不掉的……”

  她的眼神那麽沉重，就好像是說了無數遍救我，然而從她嘴巴裏說出來的，卻是截然相反的——隨我去死。

  陸放呼吸加速，整個人重重按住了洛嫵的肩膀，將她逼至了牆上，男人俊美的臉龐在這一刻變得憤怒又驚慌，他用力問洛嫵，“你告訴我，你媽媽當年到底……”

  “想知道嗎？”

  洛嫵好像沒力氣了，終於撐不住了。

  放幹了血似的，她顫抖著說，“我媽從來沒愛過我的父親。”

  陸放感覺腦子裏像是竄過一道閃電，劇烈的刺痛讓他都有些無法集中注意力。

  記憶裏洛嫵的母親是個出了名的大美人，豔麗囂張，五官嫵媚，她的出生不是很好，一路從窮人家咬著牙跳出圈來，流連輾轉於各大名流，當年也算是黑料緋聞滿天飛的禍水。

  可是男人不就是喜歡這種又賤又漂亮的女人麽。

  朱芳華為了能讓自己過上好日子嫁進豪門，什麽都幹得出來，爭寵，鬥豔，練才藝，學本事，她用男人在她身上花的錢和給的資源去不停地跨越自己的階級，原生家庭給不了自己的——她就去爭，去搶，去別人的原生家庭裏分一杯羹，來給自己搭台。

  當年赫赫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朱芳華剛來這個圈子就被包養，可她拿了錢不是買名牌也不是去做整容，反而第一件事是拿錢去讀書考重點大學，一路是跳著級讀完的。

  她又聰明，又不要臉。

  比別人更清楚什麽才是精準投資。

  所以，一個窮苦家庭出身的小孩子，一路踩著別人成為了不擇手段又野心勃勃的“名媛”，在她身上有一種全天下都要給她讓道的野生狠勁，那是屬於無人管教又無法被馴服的野生動物才會有的野性，通俗點說就是毫無道德又無恥至極。

  可是她做到了。不管別人如何唾罵，她踩上去了，頂著那張光鮮亮麗的皮囊。

  洛嫵還記得，朱芳華深夜裏抽著煙笑，那眉目出奇的美麗又下賤，她說，“世人都罵我忒不要臉，可是女兒，你不能怪我，沒有我，你上哪裏過這麽好的日子，沒有我，我們這一代還在爛泥裏爬。我倒是願意豁出去一把，過好日子的人那麽多，為什麽不能是我。”

  在朱芳華眼裏，她沒殺人，也沒放火，那些錢，都是那群男人送給她的，她為什麽不要，沒有賤男人，哪來的賤女人啊。

  她隻是想過得好一點，有錯嗎？

  洛嫵也會問，“媽媽，那你還願意去看外婆嗎？”

  朱芳華抽煙的手一頓，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似的，隨後她輕蔑地笑了，不知道是在輕蔑誰，“她年紀大了，會有養老院看她。”

  洛嫵知道，自己媽媽和外婆關係不好，外婆單親，年輕時候和外公私奔，後來被拋棄了，連結婚證都沒有，準確來說朱芳華更像個孤兒，因為她根本沒有法律意義上的家庭。

  魔鬼的下一代隻會是魔鬼。

  這是朱芳華常對著洛嫵說的。

  聽說在朱芳華小的時候，被拋棄的外婆一直都打罵她，說自己被男人背叛，說自己的女兒是拖油瓶，說老天不公，說自己這輩子都完了。

  “女孩子讀什麽書，賠錢貨！”

  “你要時兒子就好了，他或許不會拋棄我……”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年少時被燙煙頭，朱芳華聽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母親對自己說的這句話。

  魔鬼的下一代隻會是魔鬼。

  命運將她可憐可悲的母親變成了魔鬼，最終也沒有放過朱芳華。

  她讓自己也變成了魔鬼，一個沒有良心的魔鬼，她受夠了被拋棄後隻敢對著女兒出氣的窩囊母親，受夠了拋棄妻子又心安理得的男人，如果這樣的話，不如讓她來利用全世界的男人——隻要能過上好日子就好了，付出一切，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也在所不惜。

  她長得好看，又會鬥狠，腦子還聰明，老天爺給了她最好的天賦，讓她將一手爛牌用極度無恥的方式，打成了最漂亮的贏家。

  於是，洛嫵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上。

  可是洛嫵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母親常常抽著煙，眉目悲傷。

  她贏了，贏得那麽漂亮，丈夫優秀又寵她，女兒可愛又聰明，家世還如此優越，可為什麽總是露出這樣一無所有的眼神。

  洛嫵是在小學的時候察覺得，她母親好像不愛自己的父親洛少群，事實也確實如此。

  隻是因為她朱芳華聰明地知道該在這個時候退出歸去，所以選擇了最好的最踏實安穩的歸宿，才願意和洛少群結婚，而後生下了洛嫵。

  擁有著朱芳華一半血的洛嫵，或許也擁有了她靈魂裏那一半的魔鬼。

  “初中那年，我撞見了我母親的秘密。”

  此時此刻，洛嫵靠著牆上，眼神渙散著，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樣，眼前陸放的臉都快要看不清了。

  她說，“我撞見我的母親出軌了，和淩覺的父親。”

  那一刻，陸放整個人狠狠震了震，他不敢相信，他很早就和淩覺洛嫵認識了，壓根想不到淩覺和洛嫵的長輩還有這麽一段錯綜複雜的關係。

  那麽，淩覺知道嗎？

  像是猜到了陸放要說什麽，洛嫵接著說，“淩覺知道的……他一直以來很恨我，恨我的母親做出這種不可饒恕的事情。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比我還要早發現了這一切，因為淩覺的家庭比我的家庭更可怕。”

  魔鬼的下一代，隻會是魔鬼。

  洛嫵搖著頭，看向陸放，“現在知道，為什麽淩覺會接近我了嗎？”

  作者有話說

  一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