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回到陸家的時候，洛修正乖乖坐在他書房裏的椅子上，麵前擺著一堆書，小男生托著下巴，看見他進來，衝他打了個招呼。

  陸放總覺得很神奇，這個孩子，連裝都不裝。

  於是男人也開門見山地問，“你弟弟在哪？叫什麽？”

  洛修的小手啪的一下將書合攏，轉著椅子過來，如同在自己家似的，陸放覺得，這孩子天生就擁有一種沉穩且……無情的力量。

  他衝著自己的父親咧嘴笑，笑意和陸放嘲諷洛嫵的，一模一樣。

  他說，“什麽弟弟，我現在不是就在這裏嗎？”

  陸放看著洛修，“你不是說你是哥哥嗎，那麽另外一個弟弟在哪裏？”

  洛修還是那個回答，並且臉上的表情壓根不變，他隻是重複說，“啊……不管是哥哥還是弟弟，我都在這裏哦。”

  陸放的心猛地收緊了一下，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就站在你麵前哦。”洛修甜甜地笑了，“還是說，需要我現在，把我的弟弟喊出來，和你相認呢？不了吧，弟弟是個柔弱可愛的弟弟，他渴望父愛和母愛，可我不想——我還沒那麽寬容大度到讓你享受父子相逢的喜悅。”

  那一刻，陸放的瞳仁驟然緊縮。

  站在他麵前的，那個和他長得無比相似的，精致可愛的孩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隨後將頭一歪，笑說道，“哥哥和弟弟，隻不過是稱呼，隻不過是我對我兩份走向極端的情緒的稱呼罷了。都是我，都在我的身體裏，我的，大腦裏。”

  他……

  陸放說，“你……”

  他的兒子，五歲的，展現出來超常人智商和判斷力的兒子……是一個……怪物。

  “痛苦和仇恨都是我來繼承的。”洛修麻木地看著陸放，“可是同時也有洛嫵給我的溫暖和愛。如果不將這些情緒分開來的話，我會壞掉的。我隻能尋找一份足夠堅硬的東西作為支點來將我支撐起來，於是我學會了，這五年來一次又一次遭人打罵欺辱，我將這些情緒統統一幹二淨地，抽離了。我現在——麵對你，不會再有一丁點小孩子的心軟和動容了。”

  他不想讓自己臣服於父子相見的感動，更不想讓自己流露出對父愛的渴望以及渴望下的脆弱。口口聲聲的弟弟，不過是讓大人們安心的乖孩子，不過是——那個弱小的什麽都做不到的自己。

  於是舍棄後化作鎧甲的，就是現在的他。

  陸放上前按住了洛修，知道掙脫不了，洛修也沒掙脫，隻是就這樣看著，少年這樣的行為讓身為父親的陸放暴怒，“為什麽會這樣？洛嫵為什麽沒有保護好你！”

  “是不是洛嫵對你很差？”陸放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於是將一切都歸咎於洛嫵，“還是說——洛嫵教你在我麵前演這些戲！”

  洛修笑得特別開心，“演戲？如果這樣能讓你痛苦，那我願意演一輩子。”

  “你還那麽小！你怎麽可以這樣對自己的父親說話！”陸放怒不可遏，認定洛嫵教壞了他的兒子，“小小年紀為什麽這麽狠！你是我的兒子，以後我不會再讓洛嫵照顧你！”

  “不需要。”洛修將小手放在了陸放的手背上，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了，鬆開了他按住自己肩膀的手。

  一字一句，洛修說，“一個生下來沒有父親的孩子，你指望他要如何健康成長呢？陸少，您來告訴我，親生母親被連同親身父親在內的人虐待，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孩子——到底要怎麽樣演戲，可以像一個，正常人啊？”

  陸放的心像是被刀紮了一樣，刺痛遍布全身。這個孩子……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足夠刺痛他。

  可是接下來，洛修變了表情，語調還是那個語調，隻是愈發輕快了，他笑得天真無邪說，“還是說，需要我此時此刻配合你，來喊一聲呢？那麽，也是可以的。”

  不夠的話，喊多少遍都沒有關係哦，就像發著良心毫無內疚的誓，他無所謂的。

  於是他動了動嘴，口型標準，發出一聲呼喊，“爸爸。”

  那一刻，卻如同萬箭穿心。

  陸放承認，再也沒有比這一聲爸爸更傷人的了。

  就像是在扇他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