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斯人已逝(1)
作者:夢無垠心向月      更新:2021-06-05 02:02      字數:3375
  卷一潛龍勿用

  長街上人頭攢動, 現下戌時二刻, 天色早見暗沉, 白日的鋪子關去不少,夜間的小攤卻也興起開張,攤前亮著昏黃的燈光, 吸引三五百姓駐足圍觀,太平時分遠勝經久戰亂,官府的管束寬鬆許多。

  尋常農人早居家拾整歇息,尋歡作樂的士子俠客蕩在鬧市街頭, 群芳院這座祁州城內一等一的青樓大院、尋花問柳的好去處, 依是張燈結彩, 來來往往的人群穿梭、好不熱鬧。

  “都安排好了嗎。”行人中, 一襲縞色長袍、頭戴深黑色軟腳襆頭、年輕英俊的公子從馬上下來,望著張掛大紅燈籠的群芳院,問道身後的隨從。

  隨從貼近回道,“回殿下, 皆安排妥當了, 李天全大人親自打得招呼。”

  “好。”公子點頭應下, 承了李天全的情, “替我謝過李大人。”那便無視樓前穿著美豔, 打扮得花枝招展、拉攏招攬他的窈窕女子, 徑直往高樓內走去, 身後十二名隨從跟著一塊走進。

  …

  “淒涼蕭寺春將晚, 羅帶輕飄月影寒。紅兒扶我芳徑轉, 寶香三瓣祝平安…”

  走入高樓,耳邊咿咿呀呀、飄來唱戲的曲調,卻是一樓大廳的紅台上請了戲班,講得才子佳人的美事,蘭花手、荷葉掌,扮相好看、腔味好聽,台下不時便一片叫好、喝彩,摟著、調笑著懷中美人的歡客於戲曲伴奏之下興致更高,待得被勾得情致到了,歡客們摟著姑娘上樓,大廳中空出的新位很快卻便有人占上。

  “今日是唱戲啊。”年輕公子瞥了眼紅台,他於戲曲一道並無多少興趣,他曾見過比戲曲有趣得多的東西,如今卻是再也見不著了。

  …

  “爺,您可是好久沒來了~。”

  “五郎,奴家等你等得好苦~。”

  耳邊傳來的種種嬌滴滴的呢喃曖昧,是公子過去熟悉的聲音——昔時,他法號濟眾、法名悟平,以覺隱寺中修行的沙彌身份,進了群芳院,做了月餘的龜公。

  如今物是人非,他亦已“改頭換麵”,不再是過去的小沙彌,而做了大漢王朝的皇長孫,秦延晟。

  此刻收回目光之後,秦延晟順著廳側的樓梯一路往上走去,二樓、三樓…直到最高的五樓,秦延晟直順著長廊、走到五樓西麵的一間臥房,輕輕推門進去,十二名隨從跟在他身後,也走進那間臥房,

  “小民拜見殿下。”

  臥房中一十五名雜役與群芳院的老鴇九娘受廣寧刺史李天全吩咐指派,早早在房中等候,見有錦袍公子帶人進來,當即跪下叩見。

  “不用多禮,都起來吧。”身後有人搬來座椅,秦延晟坐下,看去跪在地上的眾人,溫聲道,

  “過去我與你們交好,是你們中有人的下屬,是其他人的同仁,大夥都見過麵,不用拘禮。我這次來,就是請你們這些關係好的過來、看看你們。”

  說著,秦延晟攤開右掌,身後隨侍的林彥立便呈上一遝銀票,寶豐亨所出,麵額不大,多是紋銀二十兩,獨有一張紋銀三十兩。

  “過去在樓中做事,多謝各位關照。”

  饒是招呼過讓人起身,底下跪著的人仍大多心驚膽戰得不敢亂動,秦延晟見狀也不再多喊,他接過銀票、離開坐位,從左到右一個接一個得將人扶起來、把銀票塞人手上,輪到吳二狗時、這位他昔日的宿友,秦延晟將人扶起,給了張銀票,說道,

  “之前與吳兄同住一間屋時,吳兄為人忠厚,對秦某照顧頗多,秦某感念在心,給你的銀票比別人多出幾兩,是你應得的。”

  “小民,小民不敢。”吳二狗今日聽老鴇宣講,他這位昔日的兄弟早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果然身邊跟了這許多人,個個英武不凡、像是官差,哪敢再與之稱兄道弟,腿一軟便要再度跪下,

  秦延晟攙住他,把銀票揣他手裏,微笑道,“收下,吳兄,這是你該拿的。過去我沒什麽能力…現在也還沒什麽能力,好在銀錢寬裕了些。吳兄不要辜負小弟的心意才好。”

  “這,”吳二狗微微遲疑,他不敢看濟眾,可聽到“幾兩”,腦中下意識想到一大筆銀子,頓時心動不已,再瞥見別人都有銀票,他終究也收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小民謝,謝殿下。”

  秦延晟笑著拍他肩膀,也不說什麽,最後走到九娘跟前,於這位群芳院的老鴇,他沒準備銀票,調侃道,“九娘你,哈,我就兩手空空的了。銀錢於你不缺,少了我拿不出手,多了,哈哈,多了我支起賬來也有不便,那就口頭多謝,多謝九娘你招我入群芳院,讓我有了段別樣、難忘的經曆。”

  “小人不敢。”九娘聽秦延晟這般說法,似是驚慌惶恐,垂下腦袋恭謹道,“小人不知殿下千金貴體,否則給小人十個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這樣折辱殿下!”

  “哈,”秦延晟笑著回她,“是我自己來的,難道是你抓我來的不成?”言罷,他揮了揮手,忽便情緒低沉,說道,“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下。”

  十五名雜役那廂聽到可以離開,一個接一個走出屋去,雖是小步拘謹,實則恨不能立刻消失,十二名隨從卻是不走,九娘也站著不走。

  “林彥,你帶他們下去吧。”秦延晟吩咐林彥,自五日前他同意恢複身份,老爺子就派林彥領了些人到他近旁伺候,他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

  “是,殿下。”林彥瞥了眼群芳院的老鴇,領著十一名隨從也依次走出屋去。

  秦延晟待他等盡皆離開,九娘卻還是站著不動、沒有絲毫出去的意思,不由問道,“你還有什麽事,九娘。”

  “小人,”九娘目光微微遊移,躊躇說,“殿下昔時似與茗蘭交好,殿下知道茗蘭的下落嗎?小人心中關憂,自佛門大會後,小人便沒再看到茗蘭,不知道她去哪了,殿下可有消息?”

  “…她死了。”

  秦延晟聽到茗蘭、聽到蘇語,整個人愣了一愣,縱他已可將世間萬物不置於心,可唯獨對此一項,秦延晟心上猛然泛開深深的悲戚酸楚、無力回天的自責怨恨。

  ——他的蘇師父,不在了,不在了。

  “…茗蘭死了?”九娘驚聞茗蘭死訊,登時大感愕然,無意識抬起頭、睜大了眼,

  “死了?死了?怎麽會。我沒看到她,以為她走了…她竟然死了?”

  “是。”秦延晟不自禁沉下聲,緩緩說道,

  “昔時我與蘇師父同墜北林寺斷崖底,運氣好,都活了下來。後來聖上派人尋我,我不放心那些人,所以自己隨他們上去、留下了蘇師父一人。

  我本想等事情塵埃落定就來接她,又怕她等不及,有意多踩出口處山洞附近的雜草。可就是踩了那些雜草啊——”

  秦延晟長吸一口氣,嘴角掛起諷刺的笑,無比淒慘懊惱,道,“想來就是我踩了那些雜草,才招了隻吊睛白額大蟲,在休息的山洞附近,也不知發生什麽,大蟲生生…生生將蘇師父啃食。以致她神滅形消,我竟無法親睹,空留浸血的白衫、木簪憑作念想,蘇師父,”秦延晟心傷極了,合了眼、抬起頭,輕輕呢喃,“我的蘇師父啊,叫我怎麽相信?怎麽相信?”

  “…竟然,竟然就這樣逝去了?”九娘一陣恍惚,低聲自語,“我在崖底時沒看到她,走了一遍也沒看到她,以為她離開了,怎麽會被大蟲吃了?她武功應該不差,怎麽會被大蟲吃了?”失神間,九娘心中悲傷,緩緩轉身走向屋外,輕輕將房門拉開條可容她一人通過的口子,穿過去後又將房門拉上。

  “蘇師父。”

  秦延晟在九娘離開之後,才緩緩睜眼,淚水滾蕩在他的眼眸之中,他但見房內擺設如舊,熟悉的氣息、仿佛佳人猶在,淚水就更控製不住、決堤而出。

  他花三日接受了這個事實,三日前他才大傷一場,精血逆湧、昏厥倒下,如今重臨故地,傷悲一如從前,可再傷悲、再懊悔,也換不回他的蘇師父了。

  …

  秦延晟撫過屋中大小每處,懷念殘留著的、蘇師父的氣息。最後他來到長桌前,桌上靜靜安放著蘇語常用的古琴,但看著那琴,恍惚之間,秦延晟又見到他的蘇師父端坐在桌前,手指撫上琴弦,身姿挺秀、舉止嫻雅,一貫的寵辱不驚。

  不由也學記憶中的模樣端坐在長桌前,秦延晟手撫桌上古琴、試著彈撥了二三下,琴音韻律不及蘇師父的千萬分之一。

  倘使她在,此刻不知會如何指正教導,桌前豐神俊朗的公子不禁笑了一笑,可轉瞬他濕紅的眼眶便更加泛紅、更加濕潤起來,

  ——他的蘇師父,他還遠未學成,她就不在了。

  日後誰來教他撫琴,誰來包容他、寬慰他,誰來理解他那些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想法?

  沒有了,都沒有了。

  秦延晟愈發悲戚,終忍不住半身伏在長桌上,惦念蘇語,輕聲啜泣,淚水從他眼角流下,濕了肩膀、順到桌上。

  ——他是小和尚如何?他是皇長孫如何?他有了這樣的虛名,卻再沒有了他最掛念的人兒。

  現在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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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們晚好啊。這章還有一半,寫不動了…分做2章,近些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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