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豈知相逢不相識(1)
作者:夢無垠心向月      更新:2021-06-05 02:01      字數:3724
  卷一潛龍勿用

  “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不垢不淨, 不增不減。”

  悟平在廂房中打坐念經,念者, 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他在這房中已度過兩日, 時下第三日。他自食過早膳便徑直坐於地上感悟佛禪、平心順性,這時不知過去多久,怕是一個上午也已消去,廂房的門被緩緩推開,有宮女端著盛放精致美食的楠木木盤小步走進, 那宮女待將木盤中的葷素佳釀從盤中一一取出放在桌上, 瞧了眼悟平, 即便垂下頭輕聲說道,

  “公子,請用膳。”

  “多謝姑娘。”

  悟平在宮女推動房門時已心知有人進屋, 及待宮女開口說話, 他才不慌不忙、緩緩睜開眼眸, 雙足撐抵、自行站起, 走到桌邊抽開張靠椅坐下,見桌上二葷二素一湯又美酒一壺,他取過木筷便要品用起來。

  “公子慢吃,”宮女又道,“吃過喚奴婢一聲便是。”那便要退到屋外。

  “好。”悟平點點頭回應,邊吃邊瞧去宮女,在她往外走時,悟平將筷子停下,他腦中想到昨夜之事,不禁喊話說道,“等等,昨夜騷亂,火光通明,我好像聽到門外有人大呼‘有刺客’…發生什麽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

  “乓”那宮女自被派來伺候悟平,悟平言談極少,此刻他忽得一開口,不知會否驚了宮女一驚,那宮女彼時正往外走,他話時她一頭磕到房門上,前額頓生出一塊紅腫。隔了一會兒宮女回醒過神,連忙轉身回道,

  “好像,好像是說有什麽刺客,鬧了不小的動靜,叫奴婢等嚇了一嚇。”

  “哦。”悟平點點頭,再是好奇追問,“那刺客抓到了沒有?”

  “沒。”宮女搖搖頭,“好像沒。”

  “哦,沒啊——。”

  悟平隨意答應,他不知曉刺客是誰,倒也不將刺客之事多放在心上。他想那刺客倘若知道皇帝身份,是皇帝的仇人要來刺殺他,那…那也正好,他正無法下手,有人代勞,也是…悟平心中歎道,也是一件幸事。

  轉而見不過這一小會兒,宮女前額撞出的包塊愈發紅腫冒起,悟平不禁莞爾,道,“我很嚇人嗎?將你驚成這樣。腦門上都磕了個包。”

  “沒,沒有。”宮女略略抬頭瞧了眼悟平,臉色倏得暈紅、小女兒般羞澀,即又迅速低下頭去、不敢多看,聲音更忽似蚊蚋般低微,說道,

  “公子,公子好看。奴婢看得出神,這才撞到了。不是公子嚇人,公子很溫和。”

  “…奴婢,奴婢先退下,”話落,悟平登時愕然,宮女亦恍而自覺失言,頓了頓,訕訕道,“公子用膳過後喚奴婢便是。”那便快步退到房外、合上房門。

  悟平於宮女合上房門後依是手指夾筷、兩眼幹望,坐在桌前神色木然,複過上須臾方意識到有人誇他好看,內心中登時不由得舒暢、愉悅,哈,有人誇他好看。

  ~~

  午膳用過之後,悟平朝著門外喊上一聲“好了”,便重坐到地上默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誇他好看的宮女進到屋來見人閉眼誦經,收拾好碗筷、抹淨桌子便趕忙退下。

  約得誦上一個時辰,門“吱”一聲再被打開,悟平睜眼看去,來者隻一人,卻是皇帝——這位他最不想見又最想見,心中對此至為矛盾之人。

  他著實想過許多,於這二日間。他想他倒在殷紅的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厲聲質問其可曾對當年之事真心後悔、懺悔…他想過許多回,清醒之時、夢境之時。唯獨他真來到他麵前,他又一次次得無法下手。

  他亦可逃,可不好逃。逃過之後,又怕與蘇師父、甚至群芳院招來麻煩,畢竟他這爺爺…嗬,可是天底下最有權勢之人。他尚不清楚他要做什麽,幹脆留在這,什麽也不多說,當做自己不知曉他真實身份,探明情況,與他作戲就是。

  “你來做什麽。”悟平冷冷道,見永泰帝左腋夾著棋盤,雙手各托著一個棋罐,莫不是要同他對弈?嗬,真也好心情。

  “來看看你。”

  永泰帝自不知道悟平已知悉他真實身份,兀自笑道,“這兩日呆得可好?我這兩日忙,也沒來看看你。”邊說邊將棋盤擺在房中靠右的炕榻上,又分開擺放棋罐,續道,

  “可會弈棋?來與我對上一局。你執白子我執黑子,我讓你先。”

  “…小僧下棋水平一般,隻怕有傷施主雅興。”

  悟平本不欲多理,下棋自也不管,可見永泰帝興衝衝得坐在榻上、盯著他看,悟平不知為何,過上須臾,到底從地上站起身來、坐到另一邊,跟著便從棋罐中取出一顆白子,下到棋盤右下角一處——他說讓他,讓他便是了。

  “你是僧人,自小修行?”永泰帝執黑子,落到棋盤右上角一處,口中說道,“我觀你適才是在念經,念得什麽經?”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悟平跟著落下一子,

  永泰帝亦跟著落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哦,這經名我聽過。不過你既是僧人,修習佛法,可是信奉佛祖。佛祖說普渡眾生、不許殺生,自當禁食葷肉。然我觀你於這二日膳食享用得頗為歡脫,對葷素並無禁忌。怎麽,你不遵佛法?”

  “阿彌陀佛,小僧並無不遵佛法。”悟平邊落子邊道,

  “佛家典籍之中,並無明令不準食用肉食一事。

  佛家禁止食者,乃‘葷’。非雞鴨魚肉之類,其在佛教中名“腥”,非為“葷”。

  而佛經裏的“葷”,通“辛”,意即熏,為氣味熏人的蔬菜。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蔥、慈蔥、蘭蔥、興渠。此五辛者耗散人氣,有損精誠,難以通於神明,故嚴加查禁。

  至於食肉,佛家無多禁忌。佛家有‘遊戲三昧’之說,意遊化眾生,神通自在之禪心、無礙無縛之禪定。小僧也可當遊戲三昧,非小僧不守佛法,不過與其他僧者有異,故常不被認可罷了。”

  “原是如此,倒是新奇。”永泰帝徐徐捋須、微加凝視,思考須臾,落下一子,口中不停道,

  “朕…這說法我此前從未聽過。”說著,他右掌拍上大腿,笑道,“你不拘泥守舊、古板不知變通,很好,我很喜歡。”

  “該你了。”悟平卻是不理,他但落好棋子,神情漠然,口中冷語,兩眼隻看棋盤,看也不看永泰帝。

  永泰帝亦落定黑子,一張棋盤至此刻已被白黑二色占了十之有四,永泰帝依是敘敘說道,

  “聽說你在佛門大會上名動天下,和那什麽烈雲騎,一人一騎獨對天下與會的好手,正魔不分、生死不論,你武功很好?可你再好,以一人之身麵對十倍百倍於你的敵人,你不怕?你很有膽氣嘛。從那麽高的斷崖上落下,沒落得個身死,甚至連個殘疾也沒落下,你福氣倒好。這一切大抵都是為了那個什麽烈雲騎,為匹馬,你不後悔,你覺得值得嗎?”

  “不後悔。”悟平手指夾著白子,對永泰帝知道這些事丁點也不疑惑。他盯著棋盤思考,旋即將白子落下,口中應道,

  “也沒什麽值不值得。我做此事,無有利益的衡量。

  烈雲騎雖為禽獸,卻比人更有情誼。其以信任待我,我以責任還它。它從深山中跟隨我而來,無罪而受人覬覦,因我過失而遭逢大難,我自不能見它命喪天下貪婪人之手。它被人擒獲是我的過錯,將它帶回是我的責任,但使這條性命為之舍去,我亦不在惜。

  有何懼,又何怕?不過跌崖未死,到底運氣。”

  悟平這番話雖為稚嫩,卻別有少年人的膽魄豪氣,永泰帝心生讚許。他說時,永泰帝不時落子,不時抬眼看他,見他全程神態坦然、半分不有虛偽忸怩之色,心中對這嫡孫不由愈加肯定喜愛。值悟平話完,永泰帝笑容滿布,捋須讚賞,

  “不錯不錯,倒是個心性至純的少年。難得,難得,似你這般心性的孩子,我已許久未曾見到了。”

  他說完這番,話鋒一轉,卻又問道,

  “你武功不錯,文才呢?文才如何。”

  悟平冷道,“粗通文墨,能看經文,並無所長。”

  話了,悟平跟著皺眉。他心生不悅,假作不知永泰帝身份,語氣更冷漠幾分,質問道,“施主問這些做什麽。施主想要知道什麽?說來小僧並不認得施主,施主將小僧擄到這來做什麽!”

  “不要急躁、不要動怒,緩待之、緩待之。”永泰帝兀自擺擺手,和顏悅色,“我對你並無惡意,更不是將你擄來,是將你請來,你先呆著,日後——”

  永泰帝言尤未了,劉明進到房內,躬身稟報,“黃老,武防蘇大人來拜見您。”

  “哦,她來了。讓她進來。”永泰帝要對悟平所說那便戛然而止。

  …

  “下官見過黃老。”

  劉明稟報過後,立便從門外緩步走入一名穿著素衣、身戴冪籬的窈窕女子。女子舉止尤為有禮,走到離永泰帝三步遠處,跪下行揖,恭聲拜見。聲音微有幾分沙啞,卻難掩那女子一副清麗的好嗓。

  “起來吧,不用多禮。”

  永泰帝微笑回她,抬手虛扶她起身。一旁劉明瞧見,趕忙攙起女子,和聲道,“蘇大人快起,黃老讓你不用多禮。”

  “謝黃老。”女子借著攙扶站起身來,可上半身依是前傾,口中續道,

  “下官二日前回來,本想一回來便拜見黃老,怎知無意受了風寒,微有幾分嚴重。下官怕將風寒過與黃老,直至今日風寒之症緩減才來拜見黃老。求黃老責罰。”

  “責罰什麽?你都病了,我責罰什麽。”永泰帝一粒黑子夾在兩指間,看著女子道,“你做得很好,辦事得力,我很欣慰。無有責罰之處。”那又扭過腦袋,落了子繼續對弈,吩咐劉明道,“文山,拿個凳子來,賜座。”

  “是,黃老。”劉明那便從屋子中搬過張圓凳叫女子坐下。女子也不避讓,就著圓凳落座棋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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