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入寺,赴約
作者:夢無垠心向月      更新:2021-06-05 02:01      字數:5952
  卷一潛龍勿用

  悟平悟行師兄弟同吳二狗別過之後, 一同奔北林寺而去。不逾半刻, 自悟平被放出大牢起便暗地跟蹤他的兩個年輕小子兩名中年男子再度現出蹤影。

  他四人身著尋常衣裳, 相貌普通、高矮相近,與悟平悟行二人約隔三丈,遠便稍快、近便減慢。

  悟平停下時, 他四人全都停下, 就著手邊的小攤,向小販問東問西;待悟平一走動,他等立馬停了廢話, 丟了東西跟上。

  那四人或許覺得自己行動隱秘、不露痕跡, 以至期間一時半刻的跟丟也不過粗心大意所致。哪知被他等跟蹤之人心內明鏡一般, 初時暗暗不喜甩脫了他們,這會則全隨他們去了。

  …

  悟平初入祁州城時便化名“秦晟”去過北林寺, 這回再去已是駕輕就熟。

  北林寺的牟尼塔時刻予他修正方向,他領著大師兄, 又或許也領著跟蹤的四人, 步行至了北林寺坐落的青山腳下, 沿已被人開辟踏出的山路往半山腰而去。

  那山路寬約八九尺, 雖是土路卻極為平整, 兩邊植被繁茂、綠樹夾道, 花朵繽紛、盛開在其間,多是些野蘭野菊, 偶爾竟還似見到了幾株野梅。梅的花期多在冬季或早春, 時下見到野梅…冬季當真落得不遠了。

  …

  “阿彌陀佛, 師兄,我們要找的北林寺,”悟平邊走邊道,手指遙遙指向尖頂、四角微微上翹的寶塔,示意說,“就是那座佛塔所在的地方了。依師弟估計,或還要與師兄走上小半時辰。”

  “阿彌陀佛,”悟行雙手合十,極是虔誠地回悟平道,“能參習佛法,知悉佛音,即是走上十萬八千裏仍不足夠,師兄也願一直地走下去。”

  悟行走在悟平左側,說話時悟平偏過頭看他,見師兄神色安然衝和,話音雖平靜,可執著堅定——悟平為那般純粹簡單的堅定感染,發呆發愣。腳步無意識跟著走動,失神過須臾,忽而豎起單掌,由衷歎服,

  “師兄赤子誠心,佛性深純,師弟所不及。”

  ——概莫之於佛道諸類宗教,能感化人心,使人信念真摯、思想堅純、行事幹淨、與人無害。他在十七年中感受過這種神秘的力量許許多多,可每每得在身邊感知,仍然慨歎於它的神奇奧秘。

  隻可惜他亦在覺隱寺中生活長大,情欲卻難以摒棄,境界更遠不如大師兄。大抵他這樣不純粹的人難以受佛法感染如初生吧。

  悟平默笑了笑,卻也不羨慕在意。

  …

  山道剩餘小半,道兩旁多是些經年累月的老樹高聳入雲、主幹粗壯得要二三個成年壯漢合抱,也竟未能遮掩住牟尼塔分許。

  那座北林寺的牟尼塔始終得從空隙掩映間窺得所在、與人指向。

  悟平悟行不慌不忙行走,步速一直不見有多大變化。二人前後其實已見過數波人馬或使輕功或騎好馬疾往山上奔去,初時落後他師兄弟倆,及後又紛紛棄他二人遠去,倏忽間難覓影蹤。

  悟平悟行眼見他們趕超也不急切,慢悠悠走著、轉眼便落後許多,又走了約莫一柱香功夫,這才終到了半山腰處的祁州城北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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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到得北林寺山門前,山門前大片空地,除去六名著青灰緇衣的僧人外再無旁人。他等道上見過的幾波人馬此刻或早已入了佛寺。

  “阿彌陀佛”

  悟平悟行走上前去,悟行身作師兄,率前一步,頭稍稍低垂、腰微微彎下,兩掌相合、十指相並、平胸端直,朝那六名僧人稱誦,溫和謙謹。

  “阿彌陀佛”悟平也跟著進上一步,合十頷首,與師兄一般動作。

  他甫在見到這六人之時心內便已了然,這六名僧人之中站在中間的兩人他認得,是他第一次上山化名“秦晟”時、看守山門的兩名北林寺弟子。

  他如今既認出了他們,不知他們可會同樣認出他來…最好是不要認出得好,悟平暗暗思量。

  “阿彌陀佛”

  悟平悟行均問候過,山門前的六名僧人也合起雙手,誦頌見禮。

  悟行即又說道,“諸位師兄,小僧是西北開平道中覺隱寺的弟子,奉師門之命同師弟前來參加貴寺於十月初舉辦的佛門大會,”

  “這是小僧師弟。”悟行說道,示意右旁的悟平。

  悟平也溫聲道,“阿彌陀佛,小僧見過諸位師兄。”

  …

  那六名僧人之中四名沙彌二名比丘,四人點三點戒疤、二人點四點戒疤。一名相距悟平悟行最近、腦袋點四點戒疤的比丘,豎著手掌回他二人道,

  “原是參與佛門大會,那請二位尊客將請帖和戒碟拿與小僧一看。”

  “阿彌陀佛,師兄稍待。”

  悟行微微頷首,取下右肩背著的布包,解開係結,拿出師門請帖和自己的度碟;悟平也同時拿下包裹、取出度碟,交予師兄。悟行遂將二人度碟和師門請帖一齊遞給那名北林寺的比丘,

  那比丘接過請帖、度碟,細細看過,二樣物什並無不妥。他即將兩份度碟一份請帖還與悟行,順勢看去悟行,於他身份未有任何懷疑,因而目光未在他身上停留須臾;又即看向悟行右旁的悟平,於悟平身上他倒多打量了許多眼,麵上微現疑惑,

  “這位尊客——,”那比丘頓了頓,續說,“怎的有發、又未受戒?”

  “阿彌陀佛,”悟行回道,“我這師弟是我寺住持的弟子,許還年幼,住持並未授戒。至於頭發,”

  悟行道,“小僧與師弟自七月中出發來往貴寺,半路因故離散,今日才得在祁州城中相聚、來貴寺參加佛門大會。小僧師弟的頭發想也是這一路疏於打理、故而長長。”

  “原來如此,”那比丘登得恍悟,身子朝左後傾過,看向站位靠裏的一名沙彌,溫聲道,“阿彌陀佛。廣生師弟,你帶這二位尊客去雲水案,安排他們休息吧。”

  “是,師兄。”被喚作“廣生”的沙彌站出一步、應下話來——正是悟平第一次登上山腰、看守山門的兩名北林寺弟子中的一名。

  那弟子瞧了瞧悟行和悟平,往悟平身上多看了幾眼,似是張了張嘴、有什麽話要與吩咐他的比丘相說…終還是默不作聲,朝悟行悟平說道,

  “二位尊客且隨小僧來。”

  悟行點頭應道,“阿彌陀佛,有勞師兄了。”

  與悟平那便隨小沙彌去了。

  ……

  廣生領了悟行悟平進寺,遵從師兄的吩咐帶二人去雲水案。這一路七彎八拐,寺地廣闊,悟行隻埋頭隨廣生走動,他快他快、他慢他慢,於寺中景致竟別無任何好奇念頭。

  悟平亦無甚意願多多打量:一是初到他人寺廟,若對周遭景致太過稀奇,未免有“劉姥姥進大觀園”之嫌,丟了覺隱寺臉麵;二來他是修行之人,當沉心佛法無欲無求,怎可對寺中布置表現得太過世俗好奇;三來他適才瞧這沙彌廣生欲言又止,怕是幾分認出了他,或會私下詢問。

  “阿彌陀佛”

  悟平想什麽也便真來了什麽,廣生走而止步,真轉過身對他問道,

  “這位師兄,月餘之前,小僧可曾見過你?”

  “…見過小僧?”悟平心下早有準備,雙手合十,不慌不忙道,

  “阿彌陀佛,小僧初與師兄到北林寺。廣生師兄說見過小僧,廣生師兄在哪見過小僧?”

  廣生道,“月餘前,我與師弟當值守寺,遇到一名名為‘秦晟’的施主、牽著一匹駿馬,上到寺前,問詢寺中有無開平道覺隱寺的僧人,說與開平道的師傅熟識,偶經祁州城,特來相見。

  小僧那時並未聽過見過有覺隱寺的僧人,故而回絕了那名施主。如今聽到二位師兄自西北開平道覺隱寺而來,小僧忽而想起了月餘前的那件事,

  又覺著這位師兄,”廣生說道,注意力忽然集中到了悟平身上,續道,

  “又恍而覺得這位師兄與那位姓秦名晟的施主相貌頗有幾分相像,心中疑問,故而相詢。”

  “小僧不認識姓‘秦’名‘晟的施主,”悟平開始睜眼說瞎話,振振有詞地道,“小僧自小長在覺隱寺,不是世俗施主,也沒有馬匹,與師兄這一路徒步而來。廣生師兄想是認錯了。”

  “阿彌陀佛”悟行這廂也開口說話,“小僧師弟與小僧今日方才相聚,共同前來貴寺。廣生師兄所言名為‘秦晟’的施主,小僧不認得,小僧師弟該也不認得。”

  悟行說著,略側過身,看問悟平道,“師弟,你可認得那位名為‘秦晟’的施主?”

  是他自己他能不認得嗎?悟平心中好笑。可麵上仍緩緩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將扯謊編瞎進行到底,

  “阿彌陀佛,師弟不認得,師弟沒見過秦晟施主。”

  話到這兒,悟平目光由悟行身上移到廣生身上,繼續開口,說得大是誠懇、由不得人不信,“或許是廣生師兄認錯師弟了吧。”

  “…當是小僧認錯這位師兄了。”

  廣生經這師兄弟二人一說,他本不萬分肯定,這會也便起了懷疑,真當自己認錯了人,向悟平道歉道,“阿彌陀佛,還請師兄原諒小僧。”

  “無事,無事,”悟平搖頭道,“廣生師兄言重、言重。”

  師兄弟二人遂由廣生領著朝雲水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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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州城內十月的天,這才酉時初,天色便已昏黑,儼然到了傍晚,較白日森涼不少。

  悟平記得他請吳二狗帶話,“酉時三刻,北林寺外賞光、見上一麵”,心道吳大哥倘帶到了話、聖神教的尹玥少主也果真要來,這會兒該也快了。

  悟平便在用過北林寺提供的晚飯、白粥加些調味的小菜之後,走到個幽森的角落,使輕功越過圍牆、來到北林寺外。他武功不俗,雖近期修為大損,可想在有心之下做到天衣無縫出寺入寺想也不是多難的事。

  …

  悟平出到寺外,徑遠北林寺奔出三裏地,才在近山路旁一處不十分濃密的樹林裏停了下來,靜靜站著、閉目養神安然等待——此處並不十分偏僻,想以尹玥的聰敏,當能發現。

  “沙——”

  樹林之中輕風吹拂、枝葉搖曳,隱隱生出“沙沙”聲響。日光昏暗下,樹木、枝葉的疊影影影綽綽。

  悟平一直站在那兒,他穿著單薄,不過一件單的百納衣,百納衣的衣角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這秋冬之時,蕭肅寒涼。冷氣伺機要鑽進骨縫中去,尋常人或是武功不深厚者如悟平這般久站定挨不住,悟平則因長練絕世武功的內功法門,得有神功護體,倒無大礙、冷暖相宜。

  “咻——”

  定定站上一會兒,忽從背後,有暗器急朝悟平擊來,悟平發現察覺,卻是避也不避、身子都不見晃動,暗器從他左耳擦過,他左手探出,兩指從身前夾過暗器,稍稍看去,

  這暗器做工精巧薄如蟬翼觸手冰涼,隱隱泛著金光——竟是片純金打製的金葉子。

  悟平隻瞧著那金葉子,唇角勾勒、無奈地輕笑了笑,沒過身去。

  一身材姣好的少女正從樹上翩翩落下身來,瞧著他,笑魘如花,俏聲道,

  “小和尚,你早知道我在,對不對?”

  “與其說是小僧知道尹姑娘在,不如說是尹姑娘故意露出破綻、以使小僧得知。”悟平輕笑,口吻便似對待交情深厚的好友,又忽而無奈,回手將金葉子平擲了回去,

  “尹施主何需浪費一片金葉子,隨便摸個石子就是了。”

  說話間,那金葉子已筆直地飛了回去,插中少女藏身的樹木、深入約得一寸。

  少女,又或許可說是聖神教的少主尹玥,瞧了瞧那金葉子,未將它取下、任它插在那兒,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三步,道,

  “你不素來愛財,怎的,我贈你金葉子,你卻不要?”

  “小僧欠姑娘已多。”悟平搖了搖頭,

  “自此及後,當不再受姑娘任何饋贈。”

  …

  悟平那句話了,尹玥登時呆在了原處。她赴約來時是萬般的期待、好心情,輕快地直想哼出歌來;這會已便萬般的失措低落,聽到悟平那句話,霎時像有一盆冰水從她頭頂澆下涼到腳心,輪這秋冬之季,當真冷得她這一路上想過說的話,半點也說不出了。

  她且頓了頓,十分之中,有八九分自嘲、苦澀,

  “你特意約我前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你便這樣想與我撇清關係。”

  剩的一二分,卻是陰暗嫉妒,“若是她,你定然舍不得離她遠去吧。”

  那後麵一句話音十分微小,輕得隻尹玥自己才能聽到,悟平自是半點不知。可他眼見尹玥失落,心中十分不忍,格外不是滋味…但想到快刀斬亂麻,他既無法回應人家姑娘,又何必耽誤人家姑娘?如此心意但決靈台清明,悟平強自說道,

  “這些天來,小僧左思右想,自覺尹姑娘情誼深重。”悟平說到此處,尹玥臉色悲落稍緩,卻聽小和尚跟著說道,

  “可尹玥姑娘心意錯付,小僧給不了姑娘回應。姑娘天之驕女,如何這樣看重小僧,小僧豈配得上姑娘?

  小僧是出家之人,本該了卻凡心,奈何小僧終已妄動紅塵。”悟平說著,略幾分淒愴地搖了搖頭,懇切道,

  “小僧傾慕之人,尹施主想也知道。小僧一顆心無法二分,既已許人何以許卿?尹施主對小僧情意深厚,小僧無以為報,願答應尹施主五件不違良心道義之事,有生之年,當竭力為尹施主辦到。”

  ……

  尹玥強耐將小和尚那些話語一句句聽了仔細、清楚,越聽卻越是失望,心中怒極反笑,猛然想到:

  “是了,她尹玥是何人?如他所說,她是天之驕女!聖神教的少主,正派眼中的妖女,江湖之中翻雲覆雨!從來都是別人畏懼她,攀附她,她何時如此低聲下氣、一而再再而三得求過別人?這小和尚何德何能?

  ——對了,他何德何能!”

  …“你說得對。”

  尹玥“想通”此中關節,心中又是爽快又是淒楚,輕聲嬌笑,微微的幾許花枝亂顫,眸子漸而柔情消逝,落至最後,徒是冷漠道,

  “我顧念你對我救命之恩,因而一直對你頗為友善,可想來就是我對你太過和顏悅色、太過友好,你已忘了我是誰。”

  “嗬”尹玥低聲嗤笑,霎是不屑,輕蔑又道,

  “我聖神教在武林之中何樣大的勢力,我尹玥自是天之驕女!我要你五件事做什麽?憑你?”

  饒是這些均不過尹玥氣話,她心中全不這般想、也半點不想這般說,可氣頭之上,她兀自違心地說了,又且繼續說下去,

  “嗬,你不過是個和尚,”尹玥奚落道,“武功縱高能為我辦到什麽?還想不違良心道義,我要你為我殺人放火你定是無法做到,我要你何用?小和尚,你當真自視過高,真拿你自己當什麽人物了。”

  “尹姑娘,小僧不是——”悟平聽尹玥話說得難聽,也不在意生氣,張嘴想要同她解釋,

  尹玥卻全不讓他說話,自己一句接一句得道,“論清規你全不遵守,卻一口一個‘小僧’。小和尚,我往日予你臉麵稱你一聲‘小師傅’‘小和尚’,可你自問,你對得起這聲稱呼、這個身份嗎。你可真偽善至極。”

  “是小僧襯不上僧人的身份…”悟平又要張口,

  尹玥仍喋喋道,“小和尚,今日我同你見麵乃是最後一次。你與你師兄自覺隱寺往北林寺,這一路我都派人對你師兄弟暗中照顧,又送銀送物,自問對你已仁至義盡,足以還你救命之恩,往後你我兩不相欠,不複相見!”

  ——話已然說到這份上,便是絕情之至。

  尹玥不過憑著一時憤怒傷心、說得氣話,但話既出口,覆水難收,她心底對小和尚仍有千絲萬縷的不舍割棄不了,可想小和尚對自己無半分喜歡、情誼,暗自傷心欲絕、泫然欲泣,別過頭去,恨恨輕啐了句,

  “小和尚,你莫要後悔今日乃及往日對我無情之舉。”

  話了,人影閃逝、倏忽飄然而去。悟平望她遠去,無力阻止、亦無法阻止。那話裏隱隱約約的哽咽失落尤在他耳畔,悟平心下不忍,可仍還按耐不動,直至尹玥使輕功走遠,他靜靜呆站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連連歎息。

  歎息一聲,走出三步。

  “得罪人了,得罪人了。”

  喃喃自語,不住搖頭,卻是毫不停留地返回北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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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們晚好啊,親們端午安康,遲來的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