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罵
作者:
夢無垠心向月 更新:2021-06-05 02:01 字數:4640
少主既是吩咐下來, 月娘不能丁點不將事放在心上, 她既是不得不聽上峰指令, 又其實何嚐不認同花魁教下人彈琴、陌生男女共處一室分是不妥,荒謬可笑。
便看月娘從尹玥房中出來,立即便調轉方向麵著對過兒蘇涵那去, 少主所言虛實, 她暫且先去求證一番。
…
月娘腳步放的很輕,她瞧著是正常行走,實則腳掌並非如何貼著地麵, 隻稍稍托著, 她是聖神教祁州分壇壇主, 亦身負武功,不算多差。
爾後須臾近到門前, 卻也真巧,叫月娘雙耳若有若無、竟聽到幾聲斷斷續續的琴音, 不像個中老手、倒似個方才一二分熟練的初學者…
“難道真如少主所言?”
月娘在門外隔遠二步, 悄然站著, 疑竇叢生, 眉頭鎖了幾分, 思忖想著, 心內不自主由此生出隱隱約約的不愉,暗道,
“茗蘭啊茗蘭, 你可別叫媽媽我失望, 媽媽我廢了大心力大價錢捧你,可不是讓你和個龜公攪到一塊~!”
她這樣默默念道,若非少主所言,她但如往日那般從茗蘭屋前經過,聽到這樣不敢讓人恭維的琴聲,大抵走過就走過了,稍加疑惑卻不會深往裏想,可少主那一番話猶言在耳,她的想法看法便大不同了。
“踏踏”月娘稍稍停定,跟著就往前踏上二步,兩手手掌附在上半鏤空分成塊塊小格、明瓦裝點,下半仍還留著整塊木板粉成玄紅的兩扇杉木屋門上,使力就要推開,卻是屋門從裏閂住,她單是用勁隻使那兩扇木門微微向裏頭拱擠,再無法深入或是打開。
“…若非在裏頭行什麽見不得光的事,何需把門撇得這樣緊?好哇,我非得進去看看!”
月娘暗思,愈是急切惱怒,茗蘭的姿色自不必說了,那和尚其實也生的好看,他倆關起門來在屋裏到底做什麽?月娘滿腦子疑惑,費上須臾才使勁平了平心緒,壓著焦躁,溫和向屋裏喊道,
“茗蘭,做什麽呢?開門啊,是媽媽,媽媽找你有事。”
……
門先被推的乓吱乓響,又跟著傳入月娘的那些話,屋裏的人均有幾分愣住,紛紛朝屋外看,又彼此對視。
“開嗎?”悟平尷尬又不失禮貌得笑了笑,他手指還搭在琴弦上,聽到外麵的響動,心中說急不急,說不急又急,瞧著蘇語,訕訕道,
“媽媽找你,我這~…要不要避下?我杵這是不是不太好?影響你聲譽。”
蘇涵瞥了他眼,什麽也沒說,轉看向蓮心,像是無動於衷,語氣一如過往,道,
“開門,蓮心。”
“開門?!就這樣開門了?”悟平但看蘇語二話不說就要讓人開門終開始有些慌亂,起身就要尋個好去處讓一讓,
“不是,我,不成,我找個地方…”
他喃喃自語,著急忙慌四處得看,選了個立櫃就要鑽…他們是行得正坐得端,可難保別人會怎麽想,他自己倒無所謂,但蘇語…他怎能讓蘇語遭了非議…
“大…小姐,真去開門?”
“去。”
“可是——”
“聽我吩咐就是。”
蓮心也不願立馬便開,顧慮到大人的名節,她尤是些遲疑,腳下像紮了根,可大人那廂既下了嚴令,她但唯有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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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蘭,茗蘭!”
月娘又叫了幾聲,她在門前站了這會兒,又是推門又是喊人,裏麵無論如何,早該有人給她開門,可挨到現在…月娘的心情越發糟糕沉悶了。
轉而打算破門而入——她堂堂神教分壇壇主,真動真格,饒是兩扇木門閂了,也斷然攔不了她!茗蘭好好的苗子,她可不想看她就那麽廢掉!
“媽媽。”
好在終未逼得她這個藏了這麽多年,在眾人眼中不過個空有口舌、卻無半點手上功夫,上了年歲的老鴇現出本事,蓮心及時得將門打了開,退到一旁。
…啊哦,不用避了…
立櫃裏東西塞的滿滿當當,又是衣物又是書的,悟平落腳都找不著地,他眼睛一掃、馬不停蹄接著又往窗前奔,甫要開窗使輕功遁到外去,蓮心門開了…
“媽媽。”
悟平但聽到“吱”厚悶的響聲和蘇語的輕喚,明知不該可還是下意識轉過頭,他兩手彼時還把在窗牖兩邊、左腳正半抬了上去,一回頭與屋外的月娘不偏不倚來了個四目相對…
“…媽媽。”
二人眼神對後皆是默在原地,你盯我我盯你誰也不動,最後到底是悟平先撒了手放了腳,回來站著,微笑著喊道。
“還在那給她笑,笑…”
月娘看到悟平在那賤嗖嗖得跟她笑就說不清的厭惡,平心而論悟平生得俊朗、笑起來亦是好看的,可月娘此刻心內憋了好大火氣,要不是始終告誡自己少主看重、少主看重,她真恨不得立刻就抽這葷和尚兩大耳刮子!
——出家人六根清淨不動凡心,規規矩矩正正經經,若無事逃什麽跑什麽?!還不是心裏虛,不幸又幸叫她給逮了正著!
當的哪門子和尚?!少主哪看重個這樣貨色!
…
“你怎麽在這。”
月娘走進房間,反手合好門、重新閂上,朝悟平問道。她臉色打還沒進這屋便幾分沉了下去,現下更是嚴肅不好看了。
“小人,小人找茗蘭小姐學琴。”悟平彎腰拱手如實回道。
月娘斜睨看他,“哼哼”冷笑了幾聲,輕蔑道,
“學琴?學琴你跑什麽?我看你學琴是假,指不定藏著什麽心思是真~。”
“小人沒有,小人——”
“茗蘭,我一直當你是個知進退、識大體的好孩子,”
悟平待要辯駁,月娘卻不給他機會,她移了目光不耐聽他狡辯,轉望去那靜靜站著、擅琴的女子,雙眸中又是期望又見失望,饒摻著幾分怒氣,可不自禁仍是比對悟平這個葷和尚包容寬和許多——她是真喜歡這個孩子。
“我看你一身清氣又謙虛和善,頗為難得叫人欣賞。所以…”
所以有人對我說你在教個龜公彈琴我未親眼看見尚是不信的,月娘正要將這話說出來,甫念到茗蘭聽了不知會不會多想不安、於麵子上也總歸是不好看的,硬轉了口道,
“所以告訴媽媽,你為什麽要這樣不愛惜自己名節?和樓裏的龜公、和個陌生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她說到此,忽又想到旁的蓮心,話語登是一塞,可很快跟著說道,
“便是有蓮心在,也是不妥。你素來寡淡的性子,怎麽就這樣隨隨便便答應教個男人彈琴?還是關起門來。
這是媽媽知道就權且算了,不會對外亂說。若是別人知道,你幾張嘴說的清?你當真不要名聲了?”
“媽媽,這是小人的責任。”
悟平見月娘責惱上了蘇語,哪肯繼續沉默下去,這本是他找的事,斷沒讓蘇語受責的理!況且,況且,他如何能看她受訓?
“媽媽不要怪茗蘭小姐了,是小人央求茗蘭小姐教小人彈琴的,與茗蘭小姐無關。”
“你閉嘴!”
悟平那一插話正讓月娘找到了出氣口,她正不知如何泄火呢,趕巧順勢就給發了出來——以茗蘭這樣絕等的容貌,世間幾個男人能不動心?
和尚?嗬,和尚不也是男人嗎!
…
“當然是你的事,不然還是茗蘭主動求著你不成?”
月娘沒好氣得翻上個白眼,質問道,
“你如何想要學琴的?如何不經意得就能壞了茗蘭名聲的?你安的什麽心!”
“我沒有,我——”
“我告訴你,我花銀子雇你,是請你做事,可不是讓你有這閑工夫學琴的!你若不安分守己老老實實,暗地裏起一些見不得人的齷鹺,趁早給老娘滾蛋!老娘銀子都不給你!”
“媽媽,小人——”
“滾!”
月娘怒目圓瞪把悟平一凶,任他再三要解釋,她丁點不給機會,說到最後已是氣極,可管不了少主看重不看重,尖酸刻薄也就尖酸刻薄,
這廝總還不是神教中人,便日後是,她堂堂祁州分壇壇主,勞苦功高,教主夫婦和少主真會為了個新人把她怎麽樣不成?月娘這些底氣自忖還是有的。
她一個“滾”字說了尚不算完,接著怒道,
“今日之事我暫且放你一馬,往後你再來騷擾茗蘭,再找茗蘭學琴…別怪老娘我醜話不說前頭,老娘把你腿打斷!”
“…是,”
悟平黯然了許多,隨意將兩手合在一塊兒,灰心喪氣答道一聲,“小人知曉了。”
——月娘評他評的再是不堪、視他如猛虎,有一點她是沒錯的,
齷鹺,嗬,齷鹺。他縱然稱不上齷鹺,可終也是以“學琴”之名更好得接近蘇語,他是懷了別的心思的,如何是那麽幹淨純粹?
故而這一番訓斥訓到最後,悟平辯不出什麽,隻越幾分沮喪失落了。
他怎樣再接近蘇語?那十一兩的月錢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若離了這,他連遠遠看她都不那麽方便了。
…
“媽媽,您擔心過了,是我同意教他,他亦勤奮有天賦,僅此罷了。”
蘇涵默觀到現在,才遲遲說道。
月娘容她把話說完,心底依是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應道,“你性子寧善,可也無須替別人說話,媽媽清楚。”
“茗蘭沒有特意替誰說話,隻是說道事實。”蘇涵又敘敘道。
悟平見她為他說話,心中大是感動,可看月娘顯已對自己種了偏見,他不願蘇語難做,聲音陡然增高插下話道,
“是小人錯了,小人這就走開。”
“往後…”
他這猛一出聲搏了四方的注意,三人暫都停頓住朝他看來幾分,悟平那廂又拱起雙手,深彎了腰,停上須臾,道,“小人再不叨擾茗蘭姑娘,媽媽明鑒。”
“走走走,趕緊走!”月娘揮手急著趕人。
悟平有心與蘇語道別二句,又或隻是眼神示意,可他心中既是失落,又月娘在場,一切還是作罷。
他嘴裏發苦,像吃了青柿子一樣澀,他說再不叨擾,他真的不能再見見了嗎?
…
“你這丫頭,”
叫她瞧不順眼的人走了,月娘爽快許多,她跟著注意全落在蘇涵身上,拉過她手,輕握在手中,寵溺又是無奈,
“叫媽媽如何對你,你跟一個龜公走那麽近做什麽?媽媽也就算了,外人知道了對你不好,也對咱們院不好。你日後多注意注意,也不要誰隨隨便便請你做什麽你就當真做什麽。你啊~,是樓裏的花魁,至少在這樓中,總是有些地位的。”
“好,我知道了,多謝媽媽關心。”蘇涵淡然應下,閉口再不提一二反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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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似卓氏般當壚滌器,這一個似孟光般舉案齊眉,說的來藏頭蓋腳多伶俐!道著難曉,做出才知…”
“…一個道你請吃,一個道婆先吃,這言語聽也難聽,我可是氣也不氣…”
群芳院搭起的高台,台上一個戲班子正老少男女得唱戲,那戲班子遠近有幾分名氣,唱的是《杜娥冤》,台下聽戲的人吃著瓜果喝著小酒,再摟上個姑娘,紛紛不住得叫好——這戲,唱的絕了~!韻味十足!
悟平靠邊走著二樓的過廊上,垂著頭、精神不振,像有些丟了魂樣。
…蘇語也不知如何了,他暗暗想到,不湊巧與迎麵來的人擦肩碰了一下,
那人張口就罵,“幹什麽吃的!不長眼睛啊!”
悟平沒心思理他,隨他凶去,那人旁帶著的、與悟平認識的姑娘倒是打起圓場,嬌滴滴道,“爺,算了~,跟個龜公計較什麽?我們自個快活去~,那可不比什麽都重要~。”
“嘿~,美人說的是。咱倆好好快活快活~,先放過這小子。”
姑娘一勸,那罵罵咧咧的男人隨她走了,悟平也便沿邊繼續往前。
他不再去找她學琴她不知生不生氣,會不會怪他沒恒心,又或許,或許反而覺得輕鬆吧…
悟平腦中止不住七想八想,他早忍不了要去瞧瞧蘇語,他的武功是能做到靜悄悄來靜悄悄走的,可他始終沒動——他給她帶了麻煩,怎麽有臉麵見她?
…回及最初他去找她,他說學琴,單論學琴,蘇語已差不多將基本知識全教了他,“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往後路如何、彈那首曲子如何,總歸得他自己走的。
…
悟平稀裏糊塗想了一堆,沒什麽主題章法,繞哪是哪,可通通脫不過一個“蘇語”。
想到最後,他忽抬起頭,自個笑了笑,他想這些有什麽用呢?庸人自擾。人家沒準早煩他、把他忘到哪兒去了,
悟平笑的越深,又越有些雲淡風輕,到了屋前推開門進去,恍見著不大的屋裏默默站著的人,
他與那人眼神對上,立時自己怔在了原地兒,雙眸緩緩睜大,心不爭氣得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