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平那廂做事做到半道, 被個綠衣自稱“芩青”的婢女喊住、說是牡丹尋他, 花魁找他一個小廝？悟平莫名其妙, 還想問清緣由，不耐芩青催的急，他隻好稀裏糊塗得先跟了過來。

  一路隨芩青上五樓, 好在群芳院裏魚龍混雜, 牡丹舞蹈過罷，歡客們四散，熱熱鬧鬧的景況一會兒功夫全重歸以往。各自找各自相好的, 無甚人有心思注意到一個龜公上了最高樓, 即便注意到了, 大抵也不過想樓裏的仆役打雜做事，有什麽出奇的？

  “小人見過牡丹姑娘。”

  而後跟芩青進屋, 抬眼見右手側珠簾屏分撥到兩邊的內室裏屋，花魁牡丹就坐在內室張十分醒目、看起來橫豎可滾上幾圈的檀香木床沿邊,

  不再是一襲耀眼的紅裙、換作了身清淡素淨的齊胸襦裙, 亦取下了大多的珠釵首飾, 想是回了房間、總歸隨意不少, 不叫珠釵長裙束縛。

  悟平微微看過一二眼心知不便再多打量, 即彎腰抱拳, 垂下頭行禮道，

  “牡丹姑娘找小人是有何事？”

  “你來了。”

  花魁並未立時回悟平。悟平但聽她開腔, 溫和的很, 一改她舞台上的“囂張”、侵略與攻擊, 叫悟平稍稍愣神詫異，轉而釋然，心道公眾與私下到底不能歸於同論、一如他前生大屏幕上的明星一般。

  …“不知花魁找小人是？”

  等上會兒，花魁不開尊口，悟平隻得自己又問了遍。

  “沒什麽事。”花魁卻道。

  悟平頓聽的一呆，微微氣惱的想笑，沒事把他找過來作甚？閑的消遣？！

  “…花魁若找小人無事，小人這就走了，樓裏正忙，小人要做的事正多，就不打擾花魁了。”

  再是小會兒，又看花魁真的不發一語，悟平拱手自請別過。

  花魁卻輕笑道，“別急～。”

  轉看她對綠衣的婢女揮手說，“芩青，你先出去。”

  “是，小姐。”婢女乖巧應下，出了房，貼心得將門緊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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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來，坐。”

  房裏隻他二人，尹玥唇角微抿、眉目柔和，拍了拍床沿，示意悟平坐到旁邊。

  悟平搖了搖頭，“小人還是不了。”

  “怎麽～，”尹玥笑意越深、眉目越柔，額間繪的三瓣牡丹依舊盛開、可瞧著少了平素的咄咄逼人，卻話一出口、仍是盡顯本色，

  “不敢？怕我能對你怎麽樣？怕我吃了你不成？”

  …

  尹玥暗暗好笑，瞧悟平心裏發急想要快走卻被自己強叫住，她那時一句“沒什麽事”怕會叫他發惱，抑或暗地說她傻子、猜測她是不是沒事找事、閑的發慌。

  哈～她之前以實情相告，奉上錢財銀兩、知他愛簫還特命人找來長簫送上，他並不多在意，還每每惹她生氣，如今呢？到底得落她手上、受她的管～。

  尹玥想想，就很是開心有趣，禁不住想縱情歡笑呢。

  “牡丹姑娘找小人是做什麽？小人可有什麽不經意處得罪了牡丹姑娘？”

  牡丹那樣說了，悟平暗地尋思——他不過一龜公，既無財力也無背景，高高在上的花魁必不會想對他做什麽，估摸隻是呆久了無聊，拿他一新來的家夥玩罷了。

  所以她想幹嘛、叫他做什麽，他順她心意，盡力做就是了。做好走人，安生待上一月，把錢拿到手了才是正事。

  由是悟平坐到牡丹手掌拍過的地方，自是隔上些距離，續道，“小人初來樓裏，很多規矩都不十分懂，牡丹姑娘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必不會與我一新來的雜役多計較。我若有什麽地方做錯了，還請牡丹姑娘指正，我一定改。”

  “我有說你有什麽地方做錯嗎？”尹玥樂道。

  須臾往悟平那挨去，“我跳得舞不好看？”

  “不是，您跳得十分好。”悟平不動聲色順著床沿挪移。

  “我長得不好看？”

  “當然不，您相貌十分出挑，若說您不好看，世上好看的女子怕實在不多了。”

  “嗯哼~，你這話倒所言非虛。那你再說說看，那群客人喜歡不喜歡我的舞蹈？”

  “喜歡至極。”

  “哦~，既然如此，你喜歡不喜歡？”

  ...悟平乍聽到花魁問他喜不喜歡，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有無聽錯——他喜歡不喜歡？他喜歡不喜歡有用？他又不出錢~。況且也不是人人都愛舞蹈啊，譬如他、並不樂鍾此道。但想來這花魁受人追捧慣了、不容人不喜歡，且人也確實跳的好，

  悟平思計，自然張口說好話，繼續往床沿邊挪，道，“...牡丹姑娘舞姿輕靈，行走就像花叢中的蝴蝶，不拘泥一格。小人對牡丹姑娘的舞蹈當然也十分喜歡，能看到牡丹姑娘一舞，是小人畢生的榮幸。”

  “哦~，是嗎~？”尹玥隻笑，盯著悟平道，“我怎麽看丁點不像你說的那樣~，

  我觀你那時在廳堂一直擦抹桌子，我的舞蹈對你全無吸引，我尹...我牡丹，怕在你眼裏還比不過那些桌子凳子呢~。”

  “牡丹姑娘說笑了。”

  ...

  牡丹一直靠近，悟平就一直後撤，可他每撤上一分、牡丹就靠近一分，檀香木床再是敞闊，床沿也終有盡頭，二人幾問幾答，悟平挪到床角退無可退，牡丹則已逼得他不過分毫，淡淡的清香順著飄到悟平鼻中叫他清晰聞到——不知怎的得了花魁特殊對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般可稱豔福的美事怕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悟平卻是皺了眉頭，他不喜歡與人過於親近、還是不熟悉之人，且她好不好看，跟他什麽關係？什麽他喜不喜歡？這花魁問的都是什麽，莫不太驕縱以致都輕佻了吧？捧壞了的小姑娘，鬧劇一場。這樣貼近一個仆役，也不嫌掉價？

  悟平心中止不住有些厭惡，“小人有事要忙，牡丹姑娘...”邊說邊要起身告退，

  尹玥但瞧小和尚要走，左手橫上把人一攔，右手三根手指合攏一塊兒，挑起他下巴、眉眼戲謔，如同品鑒個古玩玉石，悠悠說道，

  “我瞧你這模樣，目似朗星周正俊朗，霎是好看呢～。比好多富家公子哥都生的英俊，你若也是那些公子哥、到這樓裏來，得上一票姑娘傾心必不難呢。”

  “——牡丹姑娘請自重！”

  這花魁搞什麽名堂？腦子有毛病？悟平詫異迷惑又厭惡更深，神色正肅揮手打開了她右手，又彈開她左手，往左前斜跨上二步，抱拳說道。言語裏格外幾分鄭重。

  ...“我有不自重嗎？”

  這倒也是小和尚做法，尹玥心想，嘴角彎彎收回手去，仍舊坐在床邊，兩手撐著床榻，身子微微後仰，好笑得看著小和尚，笑他故人對麵不相識、以為她真這麽輕浮無度。她是驚著他了吧？還真好玩哩。不若就這樣下去，否則那麽早道明自己身份，反倒沒什麽意思了——思緒電轉，尹玥打定了這回逗弄小和尚的心，眨巴眨巴眼，莞爾淺笑，天真無辜得問道，

  “我是把你怎麽了還是你把我怎麽了？抑或你想把我怎麽，但心裏發虛，所以欲蓋彌彰，反對我賊喊捉賊。”

  “怎麽可能！”悟平嚇了一跳。她怎麽能這麽說？悟平心想，立馬反駁道，

  “我怎麽可能想把你怎麽樣，我可是和...算了，反正我不可能想把你怎麽樣。”

  “哦~，你就這麽肯定？”尹玥輕笑，調子悠悠拉長，不置可否。

  悟平躬身拱手回道，“小人不過雜役，焉敢又焉能和花魁您有什麽聯係？但提醒花魁略微注意言行，以免影響花魁您的形象。小人尚還有事，不擾花魁清靜，這便告辭。”話了悟平站直即要往外走。

  尹玥冷聲道，“站住，把話說清了再走。我~牡丹憑什麽叫你平白訓上一頓！”

  ...悟平叫她話語止住，聽她口氣裏隱約夾了幾分薄怒，微微往後側過頭瞥她，頓了頓還是轉回身去，

  尹玥看他沒走，剛生起的幾許惱火又歇了下去，起身幾步至他近旁，道，

  “你說言行，無非就是我為更將你看清挑起你下巴，又衷心誇讚了幾句你的長相，是不是？”

  “——是。”悟平想了想，她說的不假，點了點頭。可又隱約覺著她說的不對，哪不對？好像又沒哪不對，咦~，奇了怪了，悟平犯了糊塗。

  “那就是了。”尹玥卻輕笑，跟著續道，

  “就算你我男女獨處一室，可行得正坐得端，清清白白毫無越矩，我隻不過想將你看清、所以將你頭抬了點，又看你長的好、所以誇了幾句，有什麽不自重？我一女子，尚且對此坦坦蕩蕩，你身為男子，怎反沒我看的開？”

  ...

  額，悟平聽了語塞，神情一呆——她說的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坦坦蕩蕩，悟平思量那四字，猛然覺得，“是啊，他們沒做什麽，牡丹姑娘有什麽不自重的？牡丹姑娘尚能胸襟坦蕩，他有什麽糾結的？反倒不如她磊落了！”

  思緒如此，悟平神色緩和，恍然未察覺自己早被帶岔進了溝，心裏竟還幾分敬佩起麵前女子，訕訕道，

  “牡丹姑娘說的極是。小人不過，小人隻不過怕有損牡丹姑娘聲譽。”

  “聲譽？”

  尹玥聽他說過，“嗬”哼笑了聲，從他左邊繞走到右邊，略幾許嗤鼻不屑，應道，“我尹、我牡丹，還從未在乎過什麽聲譽！”畢竟在一些人眼裏她早已聲名狼藉，與禽獸無異！她也早看淡了那些所謂的別人嘴裏的她的“聲譽”。

  “我牡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看誰順眼就待誰好。我就是這麽的恣意妄為，就是這麽驕縱，我有這樣本事！才不管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才不管他們眼裏嘴裏的我的聲譽。我隻求高興開心隨心便是，誰待我好、我一定待他不差；誰讓我不開心、我也一定努力讓他不開心。我就是這樣女子，就是這樣秉性，小~龜公，你懂嗎~？”

  ...“牡丹姑娘豪情萬丈，小人佩服。”

  想做什麽做什麽，喜歡做什麽做什麽，高興開心隨心，這得多難？

  嗬，悟平不以為然，別說隻是個花魁，皇帝都不盡能隨心所欲！何況隻是個花魁？連脫離青樓怕都已不易，還妄談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未免太托大了吧。

  悟平在心內默默搖了搖頭，雖如此，他也不想強爭個是非對錯——單有這樣想法、這樣氣魄已足以令人佩服。

  便看悟平彎腰續說，“隻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人但祝願姑娘真能事事遂心如願。”

  說而稍稍停頓，悟平轉道，“小人已偷閑了太多時候，再不去做事就該受責罰了，姑娘若無他事，小人請求告退。”

  “好啊，你走吧。”該說的都說罷，尹玥暫不用把人留下，便放他離開。

  ...

  “少主。”

  悟平退出臥房，芩青從門外進來，尹玥頷首應了她，下一秒手覆在唇上，緩緩走向床榻，微微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小青，我困了，小憩會兒，別讓人打擾我。”

  “是，少主，芩青遵命。”

  ......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床榻之上，尹玥懶懶翻了個身，閉著眼，人對向內牆，兩手隨意擺放著，不自禁嘴角勾起吟吟笑了——

  過去十八年來，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未有什麽身不由己，小和尚，且看她由己不由己~~。

  尹玥唇角越勾，笑意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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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來了...這章是不是寫的太長了？我想讓女主快正式出來。親們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