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能持續多久？

  一分鍾，一個小時，還是一天？

  慕席林不知道，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每看一眼手術室的方向，心頭就會沉重一分，耳邊是慕家親戚們聒噪的嘮叨聲，間或又摻雜老爺子的歎息聲，還有醫護人員匆匆而過的腳步聲，他聽的心煩意亂，原本不太長的時間，似乎到了極度難熬的程度。

  每一秒鍾，都不想等。

  “哥，我看還是再等等，檢查結果一時半會也出不來，我們不能輕率地決定孩子的去留，也該讓茶蔓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做決定吧。”

  說話的是慕席林的姑奶奶，老太太難得保持理智，她也是出於兩方麵考慮，一方麵是因為她也是女人，知道懷胎不易；一方麵是因為顧家，應茶蔓畢竟是顧家的大小姐，僅有的一個繼承人，要是真的出事了，慕家也不好交代。

  不過，其他人顯然不同意，尤其是李方為首的表親，他們最不希望看到慕家繼承人順利降生，這次老天給了一個現成的理由，當然要牢牢地抓住，“姐，你這話就不對了，沒聽醫生說過麽，小茶蔓昏迷了太久，她又是過敏體質，這個孩子未必能保得住，即使勉強抱住了，以後是不是還健全，醫生都不敢打包票，你就敢保證？”

  他句句戳到了重點。

  慕老太太的銀發更加亮了，她雖然和慕老爺子關係親近，但卻嫁出去多年，不敢給娘家當家做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沒有吭聲。

  李方得意一笑，不過臉上的笑意一閃而過。片刻後，他故作惋惜的歎了一口氣，繼續勸說：“哥，席林，你們也不要想太多，第一要務時候聽從醫生的話，不管怎麽樣，都要保住大人吧，孩子現在才多大，生下來也是早產中的早產兒，還沒到3個月，根本養不活吧。”

  “是啊，李方說的對，孩子母親還過敏，再加上早產，怕是活不長，與其來到世界上受苦，不如放棄這個孩子！”

  “我也害怕茶蔓這個身體，萬一生出個……畸形的孩子，我們慕家的顏麵還往哪放？”終於有人說到了正點上。

  慕老爺子原本還在猶豫，聽到這些話，馬上督促慕席林：“席林，你是茶蔓的丈夫，在法律上也有權利決定孩子的去留，你趕快決定！”

  慕席林一直看客似得聽著眾人的議論，矛頭忽然對準了他，有片刻的失神，直到老爺子提示地重咳了一聲，他才從應茶蔓所在的手術室收回視線，低聲開口：“爺爺，我想等檢查結果出來。也再等茶茶清醒過來，親自詢問她的意見。”

  姑奶奶說的對，孩子的去留，隻有母親能夠決定，他不想讓應茶蔓遺憾。

  老爺子卻不同意，氣的身體隱隱的發抖，“胡鬧！現在茶蔓自己都醒不過來，她怎麽做決定？”

  “我知道你想多等一下，可是時間不等人啊，小茶蔓的身體也不好，耽擱一會兒她很可能有危險，不如快速做出決定，這樣茶蔓也能少受一點苦。她以後會慢慢理解你的，不是你狠心不要孩子，而是茶蔓的身體太差，暫時的情況不允許她將孩子生下來。你們還年輕，這個又是第一胎像，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老爺子一直沒有聲嘶力竭，都是在商議著，語氣十分沉穩，這樣的場合，他見過幾次，要是論手腕，他絕對能將眾人都安撫妥帖。

  他要是稍微嚴苛一點，慕席林可能會嚴肅的與之對抗，但是偏偏對這種軟刀子毫無辦法。

  “席林，你爺爺說的對，這個孩子不能留，與其孩子生下來有缺陷，不如現在就做掉，長痛不如短痛！本來懷像不好，中間兩次差點流產，現在又有可能畸形，你要是想做個合格的丈夫，父親，就拿出該有的魄力來！”李方發現慕席林不說話，再度催促。

  其他人見狀紛紛讚同。

  一時間，慕席林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他的眼神從病房轉移到了老爺子身上。

  老爺子麵容始終冷沉，雞皮鶴發，威嚴盡顯。

  醫生一直在旁邊，他不過是猜測而已，雖然檢查的結果很模糊，不過要是做二次檢查，估計就要抽羊水，對孕婦傷害也極大，現在他不敢說自己認為是一半畸形的可能，慕家人虎視眈眈，他怕自己被生吞活剝了！眸光一轉，他也看向最中間的老爺子，索性助了最後一波力。

  “老爺子，您說的很對，等慕太太好好療養，她這麽年輕，一定還會懷更多的孩子！”

  老爺子聽到這裏，重重地咳了一聲，然後一錘定音，不容任何人拒絕，“就這麽定了，誰都不能更改，孩子和慕家無緣……流了吧。”

  說完最後三個字，他卻像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從筆直迅速佝僂下去，要他身邊的老李攙扶才能勉強站穩。

  慕席林疲憊地揉著眉心，但是手指都在顫抖，哪裏是揉，分明是輕輕地摸，力道連他自己都要鄙夷。他的眼角微微一澀，有液體滲出來，他借勢用手指蓋住了眼睛，試圖遮住。

  手心裏，有熱意傳來，燙的他心尖都跟著疼。

  他未曾謀麵的孩子，還有他的妻子，都在裏麵受苦，而他們就這樣將他們兩個人的命運決定了。

  孩子沒了，應茶蔓會不會……恨他？有一瞬間，他腦子裏忽然冒出驚悚的想法。

  不過很快，他就搖頭將這個詭異的念頭甩掉了，順便將眼淚也甩掉。她要恨就恨吧，總比沒有情緒要好，她口口聲聲說不想這麽早要孩子，可是哪個母親失去孩子不會傷心？何況她已經懷胎好幾個月，她對孩子的感情，遠比他多的多。

  好幾個夜裏，他回到房間，都能聽到她說夢話，有時候是給寶寶講故事，有時候在訴說她的愛意……還有虧欠。

  她說，她不配做一個好媽媽，因為壓根就沒準備讓寶寶降臨這麽久。其實，他何嚐不是最糟糕的父親？他給不了他們母子最好的生活，現在，甚至連孩子都沒有辦法保全！

  他真的，很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