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庭的眼裏，已經找不到那種讓人一眼看不透的神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清澈的目光。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隻有在生命最後的關頭才能夠回歸到一個清澈的自我吧。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回要解開曲梅寒兩人身上的大歡喜極樂散的毒，需要幻庭流盡身體裏的血，用她所有的血塗抹在曲梅寒兩人的身上，來給兩人拔毒。

  而拔毒的時間，正好是三天！

  到了這一步，我才知道，周衍的算計有多麽巧奪天工。

  我必須要顧及曲梅寒兩人的性命，而她兩人的性命，必須要幻庭犧牲才行。

  這樣，我就被困在了這裏，因為我要隨時注意曲梅寒兩人的情況，要是拿兩人的生命開玩笑，我大可直接把周衍的幻影滅了。

  而幻庭因為幫助了我，我不可避免就要幫助她，環環相扣之下，幻庭確實是得到了解脫，周衍獲得了時間，而我，則是能夠讓曲梅寒二人毫發無損活過來，看上去，真的是多贏的局麵。

  唯一不滿的地方，那就是讓周衍實現了他的目的。

  怪不得周衍要用落魂奪的圈子來限製幻庭，誰碰上丟掉性命的事情，都會動搖的，一隻老鼠會這樣，人，同樣也會這樣。

  說真的，我是真不想看到眼前的事情就這樣發生。

  用一條命來換兩條命，這不是個算術題，而是對一個人靈魂深處最大的炙烤般的煎熬。哪怕丟掉性命的這個人是多麽的不堪，甚至是死有餘辜，但犧牲了她換取另外兩人的生命，是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能容忍的。

  然而，這一切，我隻能看著發生。因為，我，幻庭，還有曲梅寒和墨靈煙，全都沒得選擇。

  幻庭將曲梅寒和墨靈煙兩個平放在地上，把她們倆身上的衣服全部去掉，然後在手腕上割開了一個寸許長能有一分深的口子。

  鮮血，從幻庭的手腕上流淌，滴滴答答落到了曲梅寒和墨靈煙的身上，這兩人立刻就像是鹽灑在水蛭身上一樣，開始劇烈扭動。

  我不敢看，因為這一幕實在是太讓人心生犯罪之意了。但我又不得不看，因為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或許，曲梅寒和墨靈煙被治療，身體會產生強烈不適，幻庭出手，失去的是生命，我什麽也不幹，但卻是經受著最殘酷的考驗。

  幻庭把自己的鮮血，一點點灑遍了這兩人的全身，我能夠看到，鮮血撒到她們身上後，就像是水濺到了滾燙的爐子蓋上一樣，一聲滋的響聲過後，生氣一團水汽，她們身上留下了黑褐色的瘡疤一樣的東西。

  慢慢的，幻庭的臉上血色全無，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慘白的顏色，她的眼睛，慢慢沒有了生命的光華，但是，幻庭依然堅持著給曲梅寒兩人治療。

  這種治療方法，簡直就是慘無人道，幻庭也許太累了，想要停下來，但是，每當她想要停下來的時候，她脖頸上落魂奪的圈子就鎖緊，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接著給治療。

  有好幾次，我都想試著給她解開，但周衍留下的這個圈子，異常複雜，根本就不是我短時間內能夠解開的。

  幻庭也認命了，反而勸解我，這可能是她犯下無邊罪孽的報應吧。

  就這樣反反複複，幻庭流幹了身上的血，將曲梅寒和墨靈煙身上全部覆蓋了她的血，幻庭也終於支撐不住，癱軟在了地上。

  我帶著很複雜的心情，輕輕把她扶到了我的懷裏：“幻庭，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可以跟我說說。”

  “於蒙，你說，我死後，會不會真的被油炸？”

  我一時間不好回答這個問題，按照幻庭生前犯下的罪孽，進油鍋都是輕的，淫邪之罪本就是地府認定的重罪，要是像婆羅教這樣聚眾，引誘良家婦女，罪過就更大了。

  雖然幻庭死前曾經救過兩人，但功德跟罪過比起來，相差還是太大。

  想了一會兒我說道：“幻庭，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陳情，我相信，這會幫到你的。”

  幻庭的眼睛裏，透出了一絲絕望，有的時候，那種對未來的灰暗恐懼，真的能夠摧毀一個人的心靈。

  “嗬嗬，我終究還是要對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

  “也不能這麽說，幻庭，有些時候，浴火重生，何嚐不是一件禍福難料的事情呢？這樣，我在你的靈魂中加一點印記，隻要你這點靈識未泯，你就可以在來生重獲新生。”

  “啊？我，我還有來生？我還，還可以做人麽？”

  “嗯，是的，這是我所獨有的給陰司的建議的權力，隻不過，權力是不能濫用的，你的罪孽如果讓你必須要托生到畜生道或者是惡鬼道，或者是阿修羅道，那麽，你要想改變陰司判決，就必須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也就是說，你要經受更加殘酷的懲罰。”

  “我，我願意為人，下，下輩子我還要為人……不管，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我都要為人。這輩子我是……灰暗的，下輩子，我，我要好好活。”

  幻庭的眼裏，忽然露出了求生欲極強的光芒。這說明，她的內心當中，還是對人生有著極為強烈的眷戀，想要好好過一次跟今生不一樣的人生。

  這也是一個信號，因為有個詞，叫做回光返照，這是幻庭透支所有生命潛力，表達她最後的訴求。

  我表麵上古井無波，心裏卻是暗自歎息。

  “一點精，二點靈，三點魂，四點魄，天地為證，靈識不滅！”

  我掐著法訣，在幻庭的身上連連做法，為的就是讓幻庭的魂魄能夠記住她臨死的時候這段非常強烈的為人欲望。

  這樣，幻庭在地府中接受審判，進而接受懲罰的時候，無論受多大的苦，都會靠著這個信念堅持下來。

  這是我當上渡異師之後，所做的超度的事情當中，最具感情因素的一個。

  給幻庭做完法，我將身體裏的鬼霧擠出來，給她寫了一份陳情書，這樣，她被鬼差接引的時候，就不會受到刁難。她該受到的懲罰，那是必須要接受的，除此之外，一切按照天地律法去執行。

  幻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謝謝，謝謝……”

  也許，幻庭是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但臨死前能夠這樣欣慰，也是我樂得見到的。

  幻庭的眼中光芒迅速灰暗，不一會兒，就咽氣了。

  我這才長長歎息一聲，伸手將幻庭的眼皮抹下。我輕輕摸摸幻庭已經沒有生機的臉，再次不斷歎息。

  咳咳，忽然間，我聽到了曲梅寒劇烈的咳嗽聲，轉頭一看，曲梅寒身上的血漬竟然如風化的岩石一般皸裂脫落。

  一片雪白，出現在我的麵前。

  瞬間，我感覺有種流鼻血的衝動。

  這種衝動，還在繼續，因為墨靈煙也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小梅，小寒……”我驚喜萬分，上前抓住她們的肩膀，不斷搖晃呼喊著。

  “這，這是怎麽了？”曲梅寒睜開了雙眼，我跟她的眼睛一對視，發現她的眼睛裏多了幾分萬種風情般的神色。

  “小梅，你醒了？這就好，謝天謝地，你終於……”

  還沒等我把驚喜的心情用言語表達出來，就聽見驚聲尖叫，緊接著，我結結實實挨了一記耳光。

  我這才想起，為了給她倆治療，她們的身上根本就沒衣服。

  還沒等我解釋，又一記耳光打在了我的臉上。

  不用問啊，墨靈煙也醒了。

  我真的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我這可是拚了老命救你們啊，到頭來一點感謝沒有也沒啥，關鍵是，咱別采取這種激烈的手段行不行？

  “於蒙，你到底幹了什麽？”曲梅寒飛快傳好了衣服，大聲質問我。

  “小梅，咱們，咱們好像是誤會於蒙了。”墨靈煙到底是經曆的多，很快就想到了問題可能不是這麽簡單的。

  曲梅寒聽了墨靈煙的話，也感覺有些過激了，便讓我說是怎麽回事。

  我帶著一絲幽怨，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曲梅寒訕訕道：“看來，還真的是有點冤枉你了，打你這一下，我會記住的，以後，你要是犯了錯誤，可以抵消，這就算是提前懲罰你了。”

  “什麽？”我差點就要蹦起來了，這時什麽邏輯？打人還有提前預支的？這，這簡直就是不講道理啊。

  不過，我也隻能接受這個現實，因為我能咋滴？還能打回去啊？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連串的爆炸聲。

  聲音，是從洞口方向傳過來的。

  又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張靈渡的聲音響起：“於蒙，於蒙，你在裏麵麽？”

  我擦，每回都是這樣，等人家災滿的時候出現，咋就不能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呢？

  想到這裏，我沒好氣說道：“在裏麵呢，別再炸了，再炸就要把我們活埋了。”

  汪汪汪，最先衝進來的是二百，它的腦袋上頂著書靈，這家夥一臉壞笑掃了我們三個一眼，說道：“喲，我們在外麵拚死拚活找你們，你們卻在這裏洞房花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