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總嘟嘟囔囔，反正是賠罪拜年的話都說了，不一會兒，就把紙錢都燒光了。他雙手合十，對著祭案拜了幾拜，然後把頭轉向了我。

  我站了起來，擺手示意讓吳總退到一邊。

  “天地有道，萬物有根，陽間乃血氣生靈繁衍生息之處，陰間才是魂靈安身之所。是故天地有秩，陰陽有序，各類務生其安身之所。草木不可生於礫石之上，人不可居於水火之間，鬼者，陰司之命也，奈何於人間徘徊，侵擾人類生息之地？”

  我這一通正義凜然的開場白，先把自己定位在有理的一方。不管怎麽說，鬼也明白這個道理，這番話，它是無法辯駁的。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鐵律之下，也有能夠商榷的地方。

  我開了夜眼，可以很清晰看到，在距離祭案能有三十多米遠的地方，一個渾身罩著黑色長袍的晚清時期打扮的鬼魂，在半空中漂浮，它正在那裏吸食祭案上的香火。

  這是個男性的鬼魂，他的虛浮的身影非常清晰，五官就像是活人一樣，按照它的裝扮來看，應該有最少近百年的曆史了。

  人們通常以為鬼魂實際上就跟人生前的模樣一樣，這其實是個誤區。

  大部分的鬼魂，都是人的靈識的絕大部分。在人死亡的時候，靈識實際上是有損耗的，那個時候出來的鬼魂，從理論上說，是靈魂出竅以後最強的狀態。

  因為靈魂出竅以後，會因為沒有肉體的保護而產生一定量的消耗。

  如果沒有特別的保護措施，一般就會被人間的陽氣所傷。

  事實上，大多數人的死亡時間，都在晚上或者是臨近夜晚的時分，這樣可以有效保護自我的靈魂，另外，還有陰司接引之官差，帶領靈魂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這才是正常的死亡方式，也是靈魂的另外一端旅程的開始。

  所以，大部分的靈魂，在陰間可以得到恢複，而在陽世間，則是沒有極其特殊的手段，隻能是慢慢耗死。這個死，就是靈魂的整體能量消耗幹淨，煙消雲散。

  像我眼前見到的這個鬼魂，靈魂體如此清晰，就說明它有著自我修複的手段和經曆，否則，是不會形成這樣一個完全清晰的麵目的。

  那個鬼掃了我一眼，我知道，它肯定覺察到了，我能看見它。然而，它並沒有理會我，而是直接飄上了祭案，開始享受三牲。

  在外人看來，這個鬼是很無理的，但我的心中卻是竊喜，因為鬼享受了你的三牲，就說明有接受你想法的可能，也就是說，很有機會可以談判。

  忽然，我看見那個鬼驚了一下，看向我身邊的位置。

  我一轉頭，真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二百在我的身邊，眼睛都直了，身體沒動，鼻子卻是伸出來好遠，真是恨不得把鼻子離身，鑽上祭案去。而且，那哈喇子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如果仔細聽，甚至能夠聽到哈喇子流淌滴落的聲音。

  我能說這狗我不認識麽？我趕緊蒙上了二百的眼睛，輕聲道；“沒事，等談完了事兒，那上麵的東西都給你。”

  二百這才哽咽了一聲，趴在我的腳後麵。

  “我們可以談談吧。”我見那隻鬼吸食完了三牲的精華之氣，便試著問道。

  “我的家被拆了，而且被潑上了汙穢之物，搞得我無處安身，咱們就得從這方麵入手談談，否則，沒什麽好說的。”那隻鬼也不含糊，直接就切到了主題。

  有的談就行，我深吸一口氣說道：“你指的是這個祠堂吧？據我所知，這個祠堂荒廢已久，屬於無主之地，其所屬位置，是北圈村所有，所以，北圈村的村民，有權力處置這塊地盤。”

  這可不是我要斷定這塊地的歸屬，而是屬於那種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談判方式。給自己爭取最大的主動，是談判中必不可少的手段之一。

  “哼，你知道我是誰麽？我叫初廣民，是這座祠堂供奉的逝者之一，你說，我對這個祠堂，有沒有所有的權力？”

  “嗯，確實是有主張為己所有的權力，我知道，在曆史上，這個祠堂為初家所有，而且有幾百年的曆史。不過，初家已經沒落了，無人供奉香火，這在人間的人倫法理上，就可以認定為無主之所，那麽，後來的人誰實際擁有，就可以算作是誰的。”

  “嘿嘿，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隻不過，我在這裏呆了能有一百多年了，這裏就是我的家，我一直跟北圈村的人相安無事，現在居所無故被毀，難道就這樣算了？”

  “初先生，別忘了，你已經是鬼身了，你應該知道，以你的狀態，應該進入輪回，這裏不是你停留的地方，鬼不可以與人爭地，這是鐵律啊。”

  “哼，鐵律是鐵律，但你也應該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大家族，會有人管人事祭祀，也會有鬼管享祭一事。”

  我微微一皺眉頭，初廣民所說的，有這種情況。

  在祭祀方麵，華夏人是非常講究的。孔聖人甚至說過，非其鬼而祭之，諂也。也就是說，祭祀的時候，一定要祭祀自己的血親才行。

  而大的家族，分支太多，大家建立祠堂，就是為了集中祭祀自己的先祖。

  但因為分支太多，很容易把各自的祭祀給搞混了。

  因而，祭祀的時候，在世的人有管理各家祭祀的，而死亡中的先人，也會留有家鬼，時時管理享受祭祀的鬼，不能說上來一份祭品，不管誰都能享用，而是需要甄別直係血親才可以享用。

  初廣民所擔任的，就是這樣一個鬼缺，就有點類似於家鬼，這也是陰司為了方便管理，睜一眼閉一眼同意這麽做的。

  如此說來，初廣民的主張就不能被忽視，因為這種情況是被承認的，所有權的主張，也就是有道理有依據的。

  我想了一下說道：“初先生，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看咱們是不是能商量一下，北圈村的村民呢，拆了你的祠堂，也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呢，也糾纏了小區的人，也禍害了村民的牲畜。傷害呢，你們雙方都差不多，咱們好好談談，看看這件事情怎麽和平解決。”

  “和平解決？可以，看在你們有誠意的份上，這樣，把祠堂給我按照原樣恢複，然後在祠堂中擺上我的牌位，四時享受香火禮品，這樣不算過分吧？”

  我沒有說話，而是把眼睛投向了吳總。

  吳總聽我和空氣不斷交談，早就有點傻了，現在一看我看向了他，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我沒辦法，隻好把初廣民的要求說了一遍，然後說道；“這是初先生提出的方案，你看看，可以可以接受。”

  還沒等吳總說話，就聽見後麵的人群中有人叫道：“這不是獅子大開口麽？初家的人都差不多死絕了，憑什麽跟我們活人爭地方？這裏就是北圈村的地盤，隻要是我們大家決定，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哪裏輪得到一隻鬼說三道四的？”

  周圍的村民雖然響應不太熱烈，但很多人點頭，就算是沒有點頭的，看那樣子，也是讚同說話這人所說的話的。

  初廣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本就陰沉的臉，變得更加陰沉。

  “怎麽，難道覺得我的要求過分了？”

  我歎息一聲道：“初先生，你應該知道的，鬼不可與人爭地，這樣，你也別堅持就要祠堂重建，大家都做出點讓步。談判嘛，都不讓步，那還叫什麽談判？”

  初廣民的臉色稍緩：“那你說，該怎麽辦？我可不是單獨一個，我身邊還有不少跟我一樣的鬼呢，我們大家，可都指著祠堂幾百年的香火熏陶的青磚苟延殘喘，你不會一下子讓我們全都沒了依靠吧？”

  我想了一下說道：“這樣，你和你身邊的鬼，都由我來負責超度，我會寫下文書，向陰司陳清你們的處境，給你們找個好人家托生。現在正值華夏太平盛世，你也應該明白，寧為盛世犬，莫為亂世人這個道理吧？好好托生，不比你們這樣苟延殘喘強多了？”

  初廣民麵色再次陰翳起來，半晌說道：“你等等，我也要商量一下我身邊的鬼。”

  就見初廣民手輕輕一擺，陣陣嗚咽風聲響起，在銅盆裏的燒紙灰，一下子衝天而起，形成了一個能有三米多高的紙灰旋渦。

  紙灰旋渦嗚咽了一會兒，忽然飄然散開。

  “你說的方案，我們原則上可以接受。不過，有一點是不能商量的，那就是原來的祠堂必須要重建起來，青磚被毀了，你們必須要做出賠償，就按照三百年的香火賠吧。”

  吳總見我在那裏猶豫，便悄悄問道：“於大師，三百年的香火是啥意思？”

  “三百年的香火，指的就是那些青磚受了幾百年的香火熏陶，這些鬼魂，可以吸食這些香火餘味生存，被你們破壞了，就要補齊這方麵的損失。”

  “哦，是這樣啊，那要補齊三百年香火，需要多少錢？”吳總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