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一百章 如此如此 這般這般
作者:聲之      更新:2021-05-25 01:40      字數:3647
  趙遊兒坐在小凳上,麵前有一方石桌,水盆盛水置於其上,隻一把柴刀抵在磨刀石上不斷來回。

  “可惜了,這麽好看的女娃娃,就是和那勞什子花魁也是不逞多讓。”

  天下人頭,皆明碼標價。

  殺不殺得了是一回事,敢不敢殺又是一回事。

  一封信,一人頭。

  萬裏路,萬命休。

  他還差六百七十二裏。

  “殺千刀的老王八,自己占了一席便來攔我。”

  趙遊兒不斷地喃喃自語。

  他是名郵差,經他手上的信件從無遺失或者沒送到之說,亦如他要的命。

  哪怕是柴刀經過不間斷的打磨也能露出鋒芒,趙遊兒握起柴刀仔細端詳,終是笑著點點頭。

  夕陽將沉,趙遊兒背起了包裹大踏而出。

  萬裏路啊,倒真挺難走的。

  ……

  “你說說你耍什麽威風?還好藺王爺沒找咱們麻煩,說要去青樓看熱鬧的是你,現在惹事的也是你。”

  一處客棧頭房中,練紫楠怒斥眼前男子,但那男子始終是一臉的吊兒郎當。陳濤隻是看著眼前的玉人兒,他是君子堂四殿親傳,隻有如眼前女子才能配的上他。

  “楠楠,反正也沒出什麽岔子,就別再說陳濤了吧。”

  巫茹慕看著練紫楠惱羞成怒,也是在一旁勸說。

  “阿慕,你是不知道,那可是大幸的王爺,即便隻是郡王,麾下也有千百甲士,如何惹得?他隻為了出風頭,卻全然不計後果。”

  練紫楠慍怒起來麵色如撲桃粉,她的任何一種表情落在陳濤眼中都是不可方物。巫茹慕性子清冷,見著練紫楠是真的動怒,便也不在為陳濤求情。

  倒是陳濤看著練紫楠脾氣漸斂,又是輕佻開口:“楠兒,咱們什麽時候去看伯伯啊?”

  練紫楠聞言看著那幅滿不在乎的麵孔,剛壓下來的脾氣驟然又升。

  “你……”

  “好好好,我錯了嘛,這次不是看著那狗屁王爺欺負一屆女子所以才出頭嘛。”

  練紫楠瞥了他一眼,隻是冷聲:“話說三遍淡如水,你太過自負,將來一定會吃大虧的。”

  陳濤眉眼如彎柳,倒也說的上是朗玉之顏,見到練紫楠一直抓著他在煙柳樓出頭一事不放,便也窩起火氣。

  “自負?我剛至及冠便能練成英雄淚,放眼整個君子堂,還有誰比我的天賦更高?央菊殿的房係蝶?他算個屁。”

  話已至此,饒是巫茹慕都是有些聽不下去:“房係蝶閉關潛修央菊殿的黃霓羽,他若此次出關,你倆鹿死誰手還不好說。”

  陳濤站起身子,兩眼微眯,神色微微狠厲道:“我們不妨打個賭?”

  練紫楠剛準備開口,卻是被一旁的巫茹慕攔住:“我們憑什麽要和你賭?”

  陳濤聞言大笑不止,而後攤開雙手:“那就不怪我了,你們自己沒膽子而已。”

  練紫楠緊咬牙關,終是沒忍住心頭火氣:“說,你要賭什麽,我和你賭。”

  “楠楠。”

  巫茹慕還想上前勸阻。

  “阿慕,這事你別管。”

  陳濤狡黠一笑:“就賭回宗之後的君子禮祭,我與房係蝶誰能贏。”

  “好,若你輸了該如何?”

  陳濤嘴角勾起連連搖頭:“我不會輸,我若贏了,我要你練紫楠作我的道侶。”

  “你”

  巫茹慕麵色驚怒,雖然早知道陳濤圖謀不軌,但是卻未曾想到他居然會在今日把這件事擺在明麵之上。

  倒是練紫楠雲淡風輕:“既然如此,你輸了,我要你離開君子堂,永不歸山。”

  陳濤冷聲一笑:“好。”

  留下這最後一個字,陳濤轉身離去,房裏隻剩下兩名女子。

  巫茹慕憂心忡忡:“楠楠,你太衝動了,陳濤此人雖說自負,但確實實力不弱的。”

  練紫楠餘怒未消,但仍是輕言:“你以為我不知道陳濤肚子裏的壞水?大不了到時候我離開師門便是,我這人你知道的,始終掛念的太多,斬不了塵的,隻是有些愧對師傅。”

  巫茹慕見到練紫楠意已絕,也不在開口說什麽。

  一行人收拾好東西,早便約定今晚離開呈海郡城繼續南下。

  ……

  女子芳華絕代,二八才過,驚得人間盛世顏。

  那柄寶藍吐翠攢珠步搖被她插在盤起的青絲團上,梳曉鬟也,玉簪螺髻。

  她的命本就微不足道,便像她的名字。

  曇花一現傾城,美人一顧傾國。隻是可惜曇花隻此一現,美人隻為一傾。

  魚弱曇換上了一套近乎透明的月白雪綺羅衣裙,隻是怕那件她平日最喜愛的藍衫被汙了去。

  女子愛美是天性,女子恨美是風塵。

  愛恨交織,是人生。

  她盤起坐於床榻,那柄軟劍輕置於雙膝。她在等她最後一次舞劍的時候,既然是最後一次,定要舞的珠零錦粲,風雨晦暝。

  曇花將綻,卻給何人賞?

  ……

  “若一切都是真的,跛子,你覺得如何?”

  蘇佑陵輕輕撫順跛狗的雜毛,跛狗安穩的趴在他懷中昏昏欲睡。二人一起經曆了許多,儼然已是真正的摯友。

  “我是個廢物,一次一次看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拿走,卻隻能選擇忍氣吞聲,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蘇佑陵喃喃自語。

  “可是我想大哥了,也想娘了,還有長寧姐姐和小敏子,還有那個老卒,還有……”

  蘇佑陵眼神恍惚,聲音也逐漸低沉晦澀。有一滴水悄然落在跛狗的背上,跛狗驚醒看著蘇佑陵,而後伸出舌頭舔舐起蘇佑陵的手掌。

  蘇佑陵這才幡然驚覺,抬手抹了抹眼角,看著懷中跛狗一如往常的輕笑。

  “對不起,跛子,我隻是有些難過。他們都走了,就留下我一個人。但是呢,我得留下,幫他們看著這片天。”

  蘇佑陵依稀記得自己幼時很愛哭鼻子,每次玩鬧也總是被各位哥哥姐姐弄的跑回自己娘親身邊哭泣。

  “嘿嘿嘿,小淩子,你一點都不像你哥。”

  “小淩子,你怎麽總是羞羞答答和小女孩似的?”

  那些嘲弄之聲化作一口濁氣被蘇佑陵輕輕吐出。

  “他們讓我好好讀書,將來能幫上哥哥。他們不許我習武,說那匹夫之勇上不得台麵。我都聽了,可是我既沒有幫上哥哥,也終究沒有上得台麵。”

  “若他再自私一些,那個位子便是他的了。但若他再自私一些,那他也不是他了……”

  跛狗驚奇的再抬頭看去,蘇佑陵腦袋輕側,雙眼貼合。

  夕陽餘暉透過紗窗輕敷在他的臉龐,那如刀刻般的五官自是好看,卻依舊遮掩不住眉宇間那一團消散不去的陰鬱。

  甘忍伶俜近十年,韶華此時凝泄,憤懣許久意難平,人如玉,心入獄。

  ……

  街上行人絡繹不絕,隻見一處街角圍的裏三層外三層好不熱鬧。

  近眼一看,原來是一位說書人。要說那說書人前幾日都再此擺攤,都是講的楚漢爭雄,今日卻是不接上回,轉而講起了一段蹊蹺故事。

  “要說這位公子可不得了,生得玉人之相,眉從潑墨畫中現,眸自望穿秋水出,唇如絳珠,齒似皓月,隻是……”

  周邊有人聽著說書人停頓,以為他又要如往常一般請聽下回分解。

  卻見說書人歎了一口氣接敘道:“隻是他麵顏有雲霧遮繞,眉宇有陰煞堆聚。這位公子心比天高,可命比紙薄。家道中落後,不得不做些下九流的行當聊以果腹。”

  圍觀人皆是來聽說書的,哪裏想著這說書老人兀自圍繞著一人講個不停。

  許是覺著無聊,人群開始逐漸散去,但那老人依舊在說個不停,說那公子的遊行的所聞所見,說那公子的所思所想。

  “螻蟻尚且惜命,薄紙必然折腰。這位公子向北而走,路途雖顯乏味,卻也不乏良師益友相伴。直到那北溟潮水如百尺巨獸滔天向他拍打過來,一浪複一浪,一潮勝一潮。他才知曉,本是賤如螻蟻,何必惜命?早知命比紙薄,豈能折腰?但為時晚矣呀,亡羊補牢,終究是少了那麽一隻羊。”

  塵世熙熙攘攘,皆是利來利往,沒甚興趣,自然也不必浪費時間。人群到最後隻剩下一個破衣爛衫的少年還在那側目聆聽。

  老人對著那人笑道:“這位少俠可是覺著我說的這位公子有趣?”

  少年麵相普通,卻是濃眉大眼頗有精神,聽著說書老人對他說話卻是伸出一隻手扣了扣耳屎:“傻子一個罷了,有什麽有趣的?不過老頭你得空可得找個大夫看看眼睛,哪家少俠長我這樣還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說書老人嗬嗬一笑,並不介意少年言辭中的冒犯。

  “少俠的腳生的是真好,比常人多一骨。”

  少年聽著麵前老人沒來由的一句話,卻是不以為然撇了撇嘴:“我猜你接下來定是要說我非同尋常,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之類的。然後說要給我算個命,嘿,老頭兒,我身上可是窮得叮當響,但凡你能找出一個銅板那都是你的本事。不過你有一點說對了,我啥本事沒有,就兩個,一個是燒飯燒的好吃,另一個便是跑得快。”

  說書老人咧嘴笑時下顎總會略微向前翹起,模樣有些滑稽,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還不夠快啊。”

  破衣爛衫的少年冷哼一聲:“放屁,老子小時候挨揍,要沒這兩條腿,早都被人打死了,誰能跑的比我還快?”

  說書老人拱了拱鼻子微微吐出了兩個字。

  “慶季。”

  “哈?那是誰?哪兒條道上的,待老子和他跑上兩圈。”

  說書老人頷首笑道:“放心,會有這麽一天的。”

  兩人一番交談,那模樣愣是像一個慈眉善目的長輩在諄諄善誘著一位嬉皮笑臉的頑劣晚輩。

  年輕人離去之後,說書老人開始收攤。

  隻是嘴裏依舊在喃喃細語。

  “我觀人間風月多妖嬈,料人間風月見我應如是。問心中何所執……”

  老人閉目一笑,似在感受暮春風華。他是說書人袁曄,不善說人,唯善說書。千萬畫卷,字字連珠。

  “問心中何所執,如此如此,這般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