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九十九章 糾葛
作者:聲之      更新:2021-05-24 10:34      字數:3569
  <b></b>乾仁七年暮秋,銅雀案發,天子震怒,廟堂之上百官無不自危。

  宜康王麵聖呈奏詞。

  “三殿下曾在乾仁三年早春借下訪呈海郡之名與臣有過私交,其間問起過臣府上親丁以及呈海郡兵力守備。也談及有朝一日借兵之事,言行皆記於奏本之上,惟望陛下嚴查。”

  “四年前的事,為何現在上奏?”

  天子聲似寒鐵,絲毫不留情麵。

  宜康王膽顫伏首。

  “三殿下說若將此事外傳……便將……便將……”

  宜康王戰戰兢兢的瞥了殿上一旁滿麵怒容的冠玉男子。

  天子拍案大吼:“朕要你說。”

  宜康王當即回轉視線再度以頭搶地連磕數下,直磕的額麵滲血。

  “稟陛下,三殿下說若是臣膽敢多言一句,有朝一日若他登臨帝位,便將微臣抄家,以淩遲處死微臣。”

  任誰都知道,乾仁朝的三殿下在之前一直是朝堂公認的心懷江山社稷,於萬民施以仁德之人。也是府上能人異士最多,最為人稱道的殿下。

  那時百官私下談及三殿下,總會有人說上一句:“若三殿下施政天下,是我大幸之福。”

  他確實是最有可能福澤天下之人。

  ……

  並非所有在黑夜裏低語的人都能等來黎明,有的隻能淪為晦暗的養料,或是被虎豹豺狼捕食殆盡。

  有人見到了一片廢土,依然在等待著一片清明的那天,尚且還能堅守心中淨土繼續咬牙支起天幕。

  剛正不阿是種詛咒,而解藥便是同流合汙,紅衣官袍百姓血也不盡然全是誇大其詞。

  弱水之戰,猩水如三途。

  乾仁之難,壘屍築京觀。

  三殿下周獻傅於乾仁七年冬月入詔獄勘審,又七日,在獄中留下十六字後飲鴆酒而死。

  “父無子願,子失父信。盡己所能,問心無愧。”

  ……

  宜璋王滿麵春風走出煙柳樓。

  同日一百刀斧手,三十羽弩手連夜悄然出宜璋王府,自上陰郡向東直指呈海。

  蘇佑陵坐在房中手指懸空輕點,旁邊幾案上放著一封拆開的信函。信是徐筱所留,她身後的組織找到了她,時間倉促,也沒與他來得及道別便孤身離開。

  蘇佑陵依舊在鑽研武技,沒有師傅在旁指點,很多東西便隻能靠自己不斷的做嚐試。

  武學二字萬千招法,難就難在融會貫通四字之上。蘇佑陵便像是迷途其中的無頭蒼蠅,哪怕他如今找到了那方鼎,卻沒辦法將鼎灌滿。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難堪與真正砥練武夫廝殺。

  他不知道他體內有一顆丹,這顆丹為他塑了這樽鼎,而這樽鼎也成了他唯一的憑恃。

  “有些事,總該嚐試一下的。”

  蘇佑陵將馬也一並賣去,數了數囊中錢財第三次往煙柳樓中走去。

  日出紅勝火,青樓的生意在此時便顯得有些冷清,全然不見了往常的座無虛席。蘇佑陵還是第一次白天入樓,同樣也是第一次來到淑胭的閨房。

  入門便見絲織地衣靜臥地麵,前廳安置一張紫檀小榻。踏過雙垂紫紗簾,便能見著溫酒煎茶所用的小石桌,各類漆器擺列齊整。當中甚至還有一對小巧精致的艮州七星窯鍛燒出的琉璃盞,隻此一對,怕是足堪千餘兩。那案幾上還放著一隻“鎮海吼”的金器,一眼便能瞧出為名匠所塑,口銜寶珠,爪攏元寶。

  蘇佑陵兩次來去,也認識了不少煙柳樓其他的姑娘,那些老鴇與龜公更是講求一個眼神毒辣,蘇佑陵打過招呼上樓,他們自然也不會多此一舉喊堂。

  看到蘇佑陵時,淑胭先是一愣,而後麵羞自去溫茶待客。

  “蘇公子?這大白天的你怎的有空來這裏?”

  “隻是喝杯茶水,再問問一些事情。”

  淑胭略顯失落,煎好一壺春茶替蘇佑陵斟滿,又給自己倒上一小杯,這才端身與蘇佑陵對坐。

  “公子可是要問些何事?”

  蘇佑陵麵露笑意,眉目含春,直看著淑胭臉上紅潤幾斤滴水。

  世上常說女色紅顏禍水,卻不知男色一樣能將女子迷的神魂顛倒。

  “昨日那藺王爺,姐姐可是知曉一些關於他的事情?”

  往日淑胭姑娘的稱呼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姐姐二字,饒是淑胭久經世故,也不由聞言羞赧。

  淑胭麵如霞彩,倒是沒有先行去回答問題,而是將小桌上的“鎮海吼”置於蘇佑陵手中:“剛才見你進來便一直在看這個,衝你這聲姐姐,便是送你也值當了。”

  蘇佑陵連連擺手:“這可如何使得?姐姐這兩日在我身上也沒掙幾個銀子,如何還能讓姐姐再掏錢。”

  淑胭聞言莞爾一笑,手繞青絲卷起,玉手撐起粉麵:“我們這般風塵女子,見多了各型各色的男人。其實誰都知道他們圖的是什麽,但總歸想要一處好歸宿,你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個生瓜雛鳥?”

  蘇佑陵原本砸吧砸吧有滋有味的飲著茶水,聞言卻是差點一口盡數噴湧出來。強咽下口中熱茶,蘇佑陵這才略帶麵紅訕笑道:“姐姐說笑,這些東西哪裏值得炫耀,姐姐若覺得是,那便是了。”

  淑胭點了點頭,蘇佑陵兩次來青樓,先隻以為是他少來這等風月之地,但卻是連揩油之舉都是不曾有過,這就不得不讓淑胭兀自奇怪。

  天下哪有這般正經男人?後來再一琢磨,那分明是生瓜雛鳥青澀害羞的模樣。

  但縱使如此,眼中純意做不了假,她閱盡風塵,看人不敢說是準確無誤,卻也十拿九穩。

  蘇佑陵眉目陰鬱隱有疲態,雙眼更是溟濛雲霧,卻獨獨沒有汙邪之意。

  她不知道蘇佑陵這個少年身上有什麽秘密,但一定大有秘密,但於她而言,這又何妨?蘇佑陵從不將她當做輕賤女子,言談舉止皆是依禮相待。

  多少士子文生入了青樓便是如狼似虎,流連之後卻又將自己對風塵女子的不齒付諸筆墨。真小人遠比偽君子難做,更何況那真君子?

  陳濤為魚弱曇出頭,難道便真的全然是為了道義?

  看多了汙穢,便是連一張白淨的宣紙都覺得可惜。

  這一聲姐姐,可比那床榻之上的心肝寶貝來的悅耳百倍不止。

  蘇佑陵善言辭,卻不善與女子言辭,但若是相熟之人也就另說了。

  二人交談甚歡,一個說多年遊曆所見所聞,那半個大幸的盛景付諸於口,卻是依舊讓人聞之欣然。

  另一個便說所見過得各型各色的人,什麽器大、好活之類的虎狼之詞倒也並無遮掩,當真卻像是姐弟二人嘮嗑家常。

  蘇佑陵吃著糖蒸酥酪,聚精會神的聽著眼前女子說那關於藺王爺的大逆不道之言。

  “他府上丫鬟美侍,哪個逃得了他的魔爪?身子早都空了,也是難為小魚兒攤上這麽個沒用的色囊飯桶,早之前到我閨房便是一雙手還使得勁……”

  淑胭話說一半看著蘇佑陵,見他麵色如常倒也歎了口氣:“話說回來,這等達官顯貴,又豈是我們這些下九流的女子招惹得起,說是清倌人,還不是銀子不夠,官職不高?”

  蘇佑陵聞言哈哈大笑,隻道是淑胭一語中的,但偏偏其中無奈心酸又有幾人知曉。

  淑胭說著便有些氣憤,連著胸脯美景都是不斷起伏,花枝亂顫。

  “不過呀,咱們青樓女子倒也習以為常,你可千萬別招惹了藺王爺,那人度量小的連一粒粟米都容不下。”

  話裏話外也是擔憂關心之色居多,就是怕他也一怒為紅顏,被那魚弱曇迷住心竅幹出什麽翻天的事情。

  蘇佑陵啞然失笑:“莫非姐姐以為我比那陳濤還蠢?”

  淑胭聞言也是掩麵嬌笑。

  二人正到興頭上,卻是又有一道清冷之聲伴著叩門從門外傳來。

  “淑胭姐姐,能否得空開個門,妹妹有話想對姐姐說。”

  淑胭聞言卻是麵色更喜,對著蘇佑陵悄聲道:“既然你喊了一聲姐姐,那姐姐便斷無讓你吃虧之理,今日趕巧,讓你好好看看小青鯢的模樣。”

  蘇佑陵已經猜到門外是何人,兀自飲茶不動聲色。

  那道倩影走了進來,先是冒昧對著淑胭道:“淑胭姐姐,我知道你在招待客人,但剛才聽你們在那嬉笑,想來沒做那事,望姐姐贖罪。”

  而後再便是向著蘇佑陵歉然道:“這位公子,可否耽擱一下雅興?”

  前幾日雖也曾觀望佳人,但哪裏是如這般近的距離?魚弱曇人如其名,眉眼間的柔弱之氣如同一現曇花,仿若稍縱即逝讓人心疼。麵靨更是不殤自愁,亭亭嬌體稍一舉止便是弱柳扶風。

  蘇佑陵轉過頭與魚弱曇四目相望,略微頷首,一掌輕揖:“魚姑娘請便,我本便是來找姐姐嘮嘮家常的。”

  言如謙和微風拂麵,未聞本公子的稱呼,隻一我字,二者便拉進了距離。

  “姐姐?”

  魚弱曇看著二人疑惑。

  淑胭笑著拉起魚弱曇的纖纖玉手:“怎的?不許我有個體貼人的好弟弟了?你且坐下,反正離生意還有大半時辰。”

  淑胭坐回小榻稍稍往裏騰出一個位子讓魚弱曇也坐下。

  “說吧,找姐姐何事?”

  魚弱曇還是不放心的看了蘇佑陵一眼,蘇佑陵隻得埋頭飲茶作掩。

  淑胭看著二人連連笑道:“放心,我這弟弟你且相信,再者說來他還是個雛兒,要不就便宜妹妹你了?隻是別忘了之後要包一個大大的紅包才是。”

  “咳咳。”

  蘇佑陵被茶水嗆得不輕,魚弱曇凝視蘇佑陵良久,蘇佑陵不敢抬頭。

  兩分羞赧,三分青澀,另有一半是他所需要的情報。那個郵差且不談,藺王爺的事情讓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善罷甘休。

  魚弱曇輕吐蓮香,呼出一口氣道:“我是讓姐姐在我死後,能幫我把攢下銀子給一個人。”

  蘇佑陵驟然抬頭,眼如利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