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七十三章 提攜玉龍死
作者:聲之      更新:2021-05-24 10:33      字數:3427
  <b></b>蘇佑陵身處一片雄宮之中,二十五道鎏金天柱頂天立地,這裏他很熟悉。

  他回過神來朝著自己身上望去,竟是穿著那套自己已經快記不起樣子的青色冕服,兩肩繡龍,兩袖宗彝,頭頂五旒冕。

  蔽膝、大綬皆尊皇製,手中玉圭長九寸二分五厘,襪舄純赤,舄首飾玄。那三駁龍紋韘形佩懸在腰間,任誰見了都會讚歎一句。

  好一位俊俏儒雅的殿下。

  太華殿空無一人,蘇佑陵看著那個曆朝曆代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的龍椅陷入沉思。

  而後他向著那皇階踱步而走上,一直走到龍椅之前。

  他沒有坐上去,因為他恨這個位子,更恨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

  他轉了個身,俯視大殿&nbp;,從這裏能看到外邊金龍和璽彩畫的三層漢白玉宮階,更遠處甚至能見到那座威武雄壯的安幸門。

  原來坐在此處,見到的便是這般風景。

  蘇佑陵心中好笑,天天坐在這裏看著數十年如一日的風景,不會膩麽?

  搖了搖頭,蘇佑陵走出了太華殿,他不喜歡這裏。

  來到前廣場,這裏據傳有九十九畝,九九之極。文武百官除去來京述職的外省官員,其餘不達四品者,若非皇帝特指,皆在此地早朝,稱作站值,隻能麵聖,卻沒法與皇帝說話。

  據載,乾仁五年一次早朝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人,浩大盛勢令人觀之咂舌。

  蘇佑陵摸著宮牆慢慢踱步,這裏的一磚一瓦都印在他腦中,難以忘懷。

  當年許多次朝會,自己偷偷跑到殿旁怯生生的看著那空前盛況,至今記憶猶新。

  玩鬧閑暇之時,也總喜歡在這片廣闊的場子放風箏。

  突然遠遠走來一道人影,蘇佑陵皺了皺眉,停佇在原地。

  原本的一個黑點逐漸變大,直到蘇佑陵眼前站定。

  蘇佑陵俯頭行禮。

  “見過監正大人。”

  來人名叫邱枕策,欽天監監正首席,也是改變了他命途之人。

  邱枕策已然甲子高齡,臉上生起不少黃斑,卻仍舊是記憶中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卻見他叩首行禮,再複起身開口。

  “多年不曾見過殿下了,沒想到已經是這般大了。今日你我夢中相見,不足外人道也。”

  蘇佑陵皺了皺眉:“夢中?”

  邱枕策笑著點了點頭。

  “殿下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了嗎?”

  蘇佑陵聞言沉思,隻覺得腦袋有些飄忽忽的,但依稀還能想起那一幕幕來。

  自己這些年走過了太多的地方,實在是腳下丈量過太多大幸國土,見過了太多人情世故。

  但蘇佑陵還是記起了王澄、也想起了九姨、醉翁,還有徐筱、廖珂、馮月、彭濤……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就像此刻,腦海裏的那些人事才仿佛像是一場夢,而自己則一直在這紫幸城裏長大。

  “殿下想起來了?”

  “嗯,想起了一些。”

  邱枕策聞言朗聲大笑。

  “今日能提攜玉龍為殿下與娘娘,罪臣邱枕策雖死無憾。”

  “邱大人何出此言?”

  邱枕搖了搖頭。

  “今環顧我大幸,四方豺狼,八麵風雨,遍地腥雲。我大幸國祚,岌岌可危矣。然朝中多奸佞,臣實在無以為力。曾有殿下兄長獨當一麵,不畏權貴,直言不諱,屢次衝撞龍顏。因為殿下的兄長愛的不是周家天下,他愛的是芸芸眾生,愛的是天下黎民。隻可惜,忠膽赤子心,終為邪崇消。”

  蘇佑陵眉頭緊蹙,不知該如何作答。眼前的老人言語擲地有聲,卻悲從中來,情不自勝。

  蘇佑陵默默地聽著,無言以對。

  邱枕策沒有對蘇佑陵的沉默說些什麽,因為於他而言,於滿朝文武而言。

  沉默的,總是大多數。

  不願隨波逐流,但又對於現狀不敢奮起而抗之,這種官員大有人在。

  但今時不同以往,他陽壽已至大限,若是再不站出來,恐怕到死都難得安息。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望殿下贖罪,。罪臣不願做什麽英雄,也無意留名青史,是非功過任評說,但唯獨……”

  邱枕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繼而終於涕泗橫流。

  “良心,不是別人評說便能過得去的……殿下兄長其誌未達而夭,是我大幸之失,是我天下大幸的黎民百姓之損。罪臣不怕死,但唯獨怕死後見到生靈塗炭的大幸,見到屍橫遍野的大幸,甚至再也見不到大幸。”

  邱枕策聲淚俱下,難以不讓蘇佑陵心生共鳴。

  “臣怕到時候去了黃泉見到家父會不認我這個懦切無能的不肖兒子啊。”

  “如今天下,能守我國祚之人不少。因為他們心係周氏王朝,要麽念及先帝之恩,報效周家肝腦塗地。但唯有在三殿下言傳身教之下長大的您,才有能力綿延大幸的國祚,因為您與三殿下一般,都是心係蒼生啊。”

  蘇佑陵搖了搖頭,他沉默到此,終是說了一句話。

  “我也無能為力,監正大人赤膽忠心,令我心生佩服。但請恕我冒昧,我再不是你口中那個殿下,江山社稷也與我無關,天下更是如此。”

  邱枕策聞言麵色惶恐,連忙跪下。

  “難道殿下忘記了您兄長所願嗎。”

  蘇佑陵無奈的笑了笑,但並沒有拉起跪拜的邱枕策。

  “一日都不敢忘,但兄長之願與大人之願已是非我所能。我也曾經在此長大,但現在的我自顧不暇,請大人也莫要強人所難。”

  邱枕策嘴角抽搐,癟了癟嘴終是灑脫一笑。

  “罷了,他來了。”

  “他?”

  蘇佑陵麵色起疑。

  下一刻,一道通天宏光立現,一位身著道袍,眉長至肩的鳳目老道躍過層層宮牆至於二人頭頂。

  “邱枕策,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用欽天大陣。”

  待老道轉頭看向蘇佑陵,神色玩味。

  “哦?看來你這老小子是真的不實誠,以為用了陣法掩麵,我便尋不到此人不成?”

  邱枕策站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在乎那頭頂上的老道人,他對著蘇佑陵再一揖首。

  “望殿下珍重,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還煩請殿下多想想北境慘死在百胡鐵蹄下的無辜百姓。”

  邱枕策拂袖一揮,蘇佑陵隻覺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此刻,紫幸城一處大殿之中。

  數鼎丹爐煙霧繚繞,紫紗成簾垂幕數十。簾後一位盤坐老道麵容暴怒,正是方才蘇佑陵夢中那位道人。

  “來人。”

  有十餘黑甲皇室禁衛聞聲踏入大殿。

  “將邱枕策謀反之事報於陛下和旬首輔。”

  “諾”

  黑甲散去。

  老道麵容依舊怒意未消。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人,就是邱枕策不惜性命也是要見上一麵。”

  說罷手指掐算。

  半晌,老道竟是一口血噴湧而出,麵容更是驚怒交加。

  “袁聃老兒,安敢擋我?”

  天外有一道玄音飄然而至,卻隻有那老道一人聽到。

  “修道便修道,即入那俗世皇家。又哪來的臉在此聒噪,你屢範大忌,為天道所不容,我出手攔你也是合乎情理。”

  “你就不怕被陛下的鐵蹄踏破你武當山門?”

  老道人麵神凶惡,言語間已是直吐殺氣。

  那道玄音再至。

  “你大可以試試,你真當自己是個國師,便能隨意指派周家人做事了不成?你這輩子成道無望,便想這些歪門邪道,終究作繭自縛。煌煌天威,怎容得你胡作非為?”

  一道紫電自西方襲來,打在了老道的大殿之中。把老道嚇得一驚。

  又有一道禪音自西而來:“阿彌陀佛,洪捼,這次你做的太過了。”

  老道人終是不敢再回話,單打獨鬥,他自問借著扶龍之氣堪與一戰。

  但二人聯手,自己必然落不著什麽好。

  他閉上雙眼,不再去想這件事。

  第二日。

  欽天監監正邱枕策以欲意謀反罪,誅九族。

  ……

  蘇佑陵醒來時外邊已是月明星稀,天上全無半點雲彩,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鋪在蘇佑陵的身上竟也生出了倒影。屋外竹子相互交疊,竹影戳戳,四周萬籟俱寂,落針可聞。蘇佑陵下床循著影子朝前走。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什麽,頭疼欲裂。隻是盯著自己的影子,才能感覺到一絲心安。

  不知走了多久,蘇佑陵聽到了附近的水聲,一時覺得有些饑渴,便尋到水聲之源,是一條潺潺小溪,蘇佑陵走到溪邊捧起水一飲而盡,接著皎白月光,蘇佑陵望著水中倒映的自己,又複而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臉。

  水中倒映著自己,又複而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臉。

  那張麵龐俊俏的足以讓女子心生妒忌,但眼睛卻顯得與周邊的五官並不協調,那雙眸子深邃而孤沉。眼裏有怨恨,有疲憊,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鷙。

  已過束發,未及弱冠。彼時的男子正應是大好時光,逍遙自得。

  春風又綠江南岸,恰值風華正少年。酌酒聊發滔天意,豈不美哉塵世間。

  隻可惜蘇佑陵的意,是意難平的意。他的美,也隻能是成人之美。

  一時乏力,蘇佑陵緩緩的坐了下來,望著小溪似有所思。

  一尾肥碩的桂花從水裏一躍而出,濺了蘇佑陵一身是水。蘇佑陵眼疾手快,抽出懷中匕首向前猛刺,在那桂花入水之前直穿魚身。那尾桂花魚又蹦躂了兩下,尾巴不斷抽動,終是安靜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