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火
作者:斑衣白骨      更新:2021-05-23 15:07      字數:3272
  郊外的山林比城市的高樓更早迎來秋季,一棟建在林間湖邊的別墅麵朝著冷冷的湖水,身旁是青青黃黃的楓樹林,袖帶似的水麵對岸還是楓樹林,黃色紅色的楓樹沿著緩平的傾斜的山脊線斜栽上去,像在燒著一場潑天澆地的黃色和紅色的火。

  外麵的世界在燒火,但是別墅裏卻冷得凍人。

  一樓落地窗下睡著一個人,他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身上裹了一條薄薄的呢絨毯子,看著窗外的湖水和窗外的楓樹林出神。

  一隻橘色的黃狸貓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臉跟前臥下,隨即從嗓子眼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展星羽把它的身子往外推了推,沒精打采道:“幹嘛?斷糧了還是斷水了?”

  小貓沒有回答他,閉著眼繼續呼嚕。

  展星羽歪過腦袋看了看放在牆邊的食盆,水和食物都滿著,也就不再管它,翻了個身平躺著,雙眼無神地望著二樓高高的樓頂。他覺得自己被關在一個密封的盒子裏,幾塊粗製濫造的木板拚湊起來的盒子,用釘子釘起來,隻漏些空氣進去,連絲光都沒有。

  他已經在盒子裏住了一個星期,準確來說是被囚禁了一個星期,因為這裏的門窗封死,隻能從外麵打開。他砸過玻璃,砸過門,還歇斯底裏地喊過救命,然而都毫無用處,因為離他最近的鄰居住在一公裏開外。他很快接受了現實,放棄逃走,在盒子裏住了下來。

  橘貓很纏人,又走他身邊臥下,把腦袋擱在他肩上,很親昵地依偎著他。

  展星羽不喜歡貓貓狗狗,他覺得這些動物隻有掉毛和隨地大小便的缺點,完全不能發揮出人類賦予它們‘陪伴型動物’的功用。此時他隻有一隻貓陪著,依舊不認為它們能起到陪伴的作用,他隻覺得這隻貓和他一樣,被囚禁在這棟別墅中。

  他坐起來,把貓抱在懷裏,撫摸它的身體,哄它安睡。

  窗外的小院裏開進來一輛車,他坐在窗後可以看到,就捏著小貓的下顎,輕輕地把小貓的腦袋轉向院裏,笑道:“你看誰來了。”

  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上下來,雙手各提著一兜沉甸甸的東西,打開門走進別墅裏。

  白斯年一進門就看到展星羽抱著貓坐在窗邊,便道:“你感冒還沒好,別坐在窗邊,窗邊濕氣重。”

  他提著東西走到一樓的開放式廚房,把買來的食物一樣樣放進冰箱,隻留了兩盒披薩在廚台上,回頭看到展星羽還坐在窗邊,朝外麵的湖水看著,

  他倒了一杯熱水,往手心倒了幾片藥,端著水走到窗邊蹲下,把水杯遞給展星羽:“把藥吃了。”

  展星羽慢悠悠地轉回頭,雙眼空茫茫地看著他手裏的藥片,問:“這是什麽藥?”

  白斯年道:“感冒藥,”

  他以為展星羽會像之前一樣,把水潑到他臉上,再把杯子摔了,但是展星羽卻很乖巧地哦了一聲,分外順從地吃了藥。

  展星羽擦掉唇角的水漬,把水杯遞給白斯年,抬眼看到白斯年臉上冰冷又稍顯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為我被你關傻了?”

  白斯年沒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展星羽道:“還是你更想看到我朝你扔杯子?”說著,他把杯子放在地上往前滾了滾,然後雙手往後一撐,仰著臉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笑。

  白斯年把杯子拿起來回到廚房,邊洗杯子邊說:“這是最後一隻杯子,摔了它,你就隻能用手接水喝了。”

  展星羽不懼怕他小兒科的威脅:“白老師這麽小氣,連套新杯子都給我買嗎?咿?你好像忽視了一個問題。”

  白斯年脫掉西裝外套扔到沙發上,挽起袖子在櫥櫃裏找吃披薩用的餐具:“什麽問題?”

  展星羽道:“你連刀叉和火都不讓我用,卻讓我用玻璃杯,你就不怕我用杯子碎片割腕自殺?”

  白斯年用廚房紙細致地擦拭餐盤,輕描淡寫道:“嗯,的確是個問題,明天我給你帶一套塑料的杯子。”

  展星羽撇撇嘴,白了他一眼,道:“老古董,沒意思。”

  白斯年把披薩擺在餐桌上,又擺好了盤子倒好了果汁,道:“過來吃披薩。”

  但是展星羽裹著毯子慢悠悠走到客廳裏,把自己仰麵摔到沙發上,閉著眼說:“不吃。”

  自從他住進來以後,白斯年每天下班後都會過來給他送生活用品和食物,如果白斯年不趕時間,就會和他同桌吃飯,如果白斯年趕時間,就把飯擺好了,然後匆匆離開。總之白斯年會很快離開,他也從來沒有挽留過白斯年。今天晚上也是一樣,他等著白斯年離開,把窒息的孤獨還給他。

  今晚白斯年似乎不趕時間,他走到展星羽身邊,溫聲道:“是你昨天說想吃披薩,現在怎麽又不吃了?”

  展星羽朝沙發靠背轉過臉,避開了他的目光:“不想吃,沒胃口。”

  白斯年在他身邊坐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扭正,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你在向我示威嗎?”

  展星羽和他四目相對,看到的依然是白斯年那雙冷如秋水的眼睛,但是今天他卻在白斯年的眼睛裏看到一點別的情緒,白斯年一向對他冷淡又強硬,但是此時的白斯年似乎對他很無奈,對他很無力,連眼神都柔軟了下來。

  展星羽翹起唇角,抬起手輕輕撫摸他的臉:“你在害怕嗎?”

  白斯年把他的手握住,歎著氣說:“我已經對你無計可施了。”

  展星羽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笑道:“你對付我很有辦法,現在不就把我關起來了麽。”

  白斯年把雙手撐住沙發,虛壓在他身體上方,道:“是你想逃走,我才把你關起來,”

  展星羽擰著眉毛笑起來,道:“這句話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你竟然說得這麽理所當然。”

  白斯年用手指輕撫他的臉頰,溫柔脈脈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約了葉初陽見麵嗎?”

  展星羽像隻貓似的很享受他的撫摸,閉著眼喟歎道:“沒辦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傷害江瀛。”

  白斯年:“所以你想傷害我?”

  展星羽嗤笑一聲,自嘲道:“我算什麽東西,竟然能傷到你?”

  白斯年摸到他的脖子,驀然用力掐住他的咽喉,道:“我從沒說你什麽都不是,倒是你一直在我麵前自哀自歎,你想幹什麽?折磨我嗎?”

  展星羽睜開眼睛看他,笑道:“是嗎?我在折磨你嗎?那我真是阿彌陀佛功德無量。”

  白斯年:“我說了,我在收尾,你為什麽不給我時間?”

  展星羽:“你有沒有時間幹我屁事?難道你想收尾後和我遠走高飛?”

  白斯年鬆開手,很無力地看著他:“你知道你很傷人嗎?就因為我不是江瀛,所以你就對我這麽狠?”

  展星羽心裏好一陣搖撼,但臉不改色地看著白斯年:“你把我囚禁起來,難道你對我不狠嗎?”

  白斯年微怒:“我讓你等我,等我聽懂了嗎!”

  展星羽冷然地看著他:“就算我等你把事情都了結了,你又能給我什麽?”

  白斯年不語。

  展星羽等了一會兒,隻等來他的沉默。他的心徹底涼透,閉上眼輕笑一聲:“去死吧白斯年,你連一點希望都不肯給我,你對我更狠。”

  他把毯子拉高蒙著頭,轉向沙發裏麵,道:“我要睡覺了,你滾吧。”

  房子裏沒開燈,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空氣昏暗又沉寂。

  展星羽沒睡著,他能感覺到白斯年還坐在他身邊,他不認為白斯年還有話對他說,就像他對白斯年無話可說一樣,白斯年同樣已經把話對他說盡了,他們隻是在做無用的消耗,消耗對彼此那點微薄的幻想。當這點子幻想破滅了,他們都認識到對方永遠不會給與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也就走到了絕路。

  入夜了,天黑了,白斯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朝門口走去。

  房門響起的時候,展星羽說:“把貓帶走。”

  白斯年不露情緒地說:“它可以給你作伴。”

  展星羽:“它太臭了,我討厭它,把它帶走。”

  白斯年不堅持,把橘貓抱在懷裏,離開了。

  門一關,封閉的世界裏隻剩下展星羽一個人。他把蒙在臉上的毯子掀掉,從身下拿出一隻打火機,啪嗒一聲,冒出一簇火苗,微弱的光填滿了整棟房屋——剛才白斯年太大意了,大意到犯了一個平常根本不會犯的錯,他直到離開都沒有發現裝在西裝外套口袋裏的打火機不見了。

  火苗消失了,房子裏又被黑暗的空氣填滿。展星羽把打火機攥在手裏,裹著毯子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第一縷陽光穿過湖麵落在地板上,像涼涼的湖水。他走到窗前,看到湖水對麵滿山的楓樹比昨天更紅了一些,橘黃色的晨光落在赭紅色的葉脈上,泛出粼粼的光,像是燒起了山火。

  昨晚從白斯年身上偷的打火機還攥在他手裏,他撩起白色玻璃紗窗簾,按出一簇火苗,窗簾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