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江江
作者:斑衣白骨      更新:2021-05-23 15:07      字數:5585
  薑往在大門口等著,見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前,殷勤的上前拉開車門:“哈嘍,葉博士。”

  葉初陽彎腰下了車,道:“謝謝。”

  薑往打開大門,往裏抬手,笑道:“請進。”

  葉初陽跟著他走進院子,院子裏兩側兩片綠油油的草坪修剪的平整油綠,一顆大榆樹下擺著一組藤椅,大片樹蔭掉下來砸在地上,像是一灘深藍的水,枝葉間隙篩下一縷縷陽光,在水麵上靈動地跳著。

  薑往道:“今天天氣好,我們在院子裏坐一會兒吧。”

  他們在樹下的藤椅上相對而坐,菲傭端來茶、果盤、還有點心,把小小的桌子擺滿了。

  薑往道:“嚐嚐蓮蓉酥,是瑞貝卡剛烤的,雖然她不是中國人,但是很擅長做中國點心。”

  葉初陽拿起一塊意思性的咬了一口,道:“很好吃。”說完把點心放下,端起乘著綠茶的白瓷茶杯,“你找我有什麽事?”

  薑往的臉陰柔漂亮,連眉梢和鼻尖兒都無一不精致,留著長發的模樣像是異邦的美人。他覺得熱,就從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兒,把長發綁了起來,鬆鬆垮垮地垂在腦後,這樣一來更是女相。

  薑往笑道:“沒什麽大事,約你喝下午茶。”

  葉初陽不想和他迂回:“直說吧。”

  薑往便撐著下顎想了一會兒,道:“我聽說,江瀛險些死了?”

  葉初陽麵無表情道:“他受傷了,但是不嚴重。”

  薑往:“是江紫煙幹的?”

  葉初陽:“不清楚。”

  薑往笑了:“你和江瀛不是在談戀愛——”

  葉初陽沉下一口氣,慢聲細語地打斷他:“目前警察還在調查,我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你還有別的事嗎?”

  薑往的眼神往下沉,逐漸耐人尋味:“那麽你覺得我找你還有什麽事呢?”

  麵對他的試探,葉初陽不露分毫,也試探他:“你父親的案子,警方查到了薛文橋身上,薛文橋也是殺死周青楚的嫌疑人。但是無論是周青楚的案子還是你父親的案子,線索都斷在了薛文橋身上。”

  薑往的反應很冷漠:“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不想和你聊命案。”

  葉初陽:“那你想聊什麽?”

  薑往:“我想知道你和江瀛到底在幹什麽,你們為什麽對我們家的事緊追不放?”

  葉初陽把腿一抬,交疊著雙腿端坐著,笑道:“你在問我問題嗎?”

  薑往看著他,點頭。

  葉初陽:“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你也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薑往略一沉思,道:“好,你先回答我。”

  葉初陽道:“我和江瀛的出發點很簡單,周青楚死了,警方懷疑是江瀛幹的。我相信江瀛沒有殺人,所以我們想找出真相。”

  薑往冷笑一聲:“你查周青楚就老老實實的查周青楚,摻和我爸的案子幹什麽?”

  葉初陽認真細想了片刻:“這有點複雜,殺死你父親的凶手用的手法和我之前碰見過的幾起案件相似,我懷疑是同一個凶手幹的,而且是連環謀殺案。”

  薑往撐著下顎一臉蒙昧地看著他,神色即單純又疑惑:“連環謀殺案?”

  葉初陽:“對,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我能肯定,你父親死於一個連環殺人犯手中,薛文橋不是幕後真凶,他隻是真凶手中的一把槍,真正的凶手一直藏在幕後。”

  薑往低下頭,目光冷凝地看著桌上的茶杯,半晌才輕輕一笑:“你說的神乎其神,我聽不明白也不在乎,我不管你插手我們家的事是不是真如你所說,是為民除害找出連環殺手。我隻想讓薑海義的死盡快從媒體和輿論中淡去,盡快擺脫他的死亡對我的影響。”說著,他喝了一口茶,“所以我們做個交易吧,隻要你和江瀛不再多管閑事,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如此威逼利誘,葉初陽已經所見不新鮮,也已經有些反感,皺眉道:“你覺得我和江瀛需要向你索要什麽嗎?”

  薑往笑道:“我已經聽說了,展星羽從江企辭職,江瀛也正在退出江氏集團,不出三個月,江家幾個老人就能把他扒到隻剩一條底褲。而你看看我。”他張開雙臂,像坐擁天下的小皇帝,“整個薑家財產都是我的,向我討食的人還真不少。”

  葉初陽沒有不成熟到和他鬥嘴,但是藏不住臉上那抹不屑的冷笑:“或許人各有誌,你眼中的九牛一毛對我們來說是參天大樹。我不需要向你討食,我相信江瀛也不需要。”

  薑往臉色冷冷的:“所以我們談崩了?”

  葉初陽道:“現在輪到我提問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把我的答案告訴你。”

  薑往:“你問。”

  葉初陽就說:“我想知道你和周靖也的關係。”

  薑往眼睛微微一睜,似乎有些驚訝:“我和周靖也?”

  葉初陽臨時決定撒個小謊:“警察也在調查你和周靖也,江瀛在周靖也的山莊裏出事,而山莊是你的父親和周靖也的父親共同創立,到了你們這一輩,山莊自然由你們接受。警察懷疑江瀛受襲或許和你有關係。”

  他心裏有些忐忑,擔心薑往戒心高築,城府深厚,不相信他的話,但是他似乎多慮了,薑往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麽機敏狡猾,薑往相信了他臨時編造出的理由,方才浮上眼底的疑慮頓時消散了。

  薑往麵露不屑:“所以警察懷疑是我和周靖也串通起來要搞江瀛?”

  葉初陽很樂意被他誤會,當下不語。

  薑往道:“好吧,既然你們都懷疑我,那我就簡單解釋兩句,我和周靖也關係不錯,我爸和他爸的關係也不錯。正是因為我們兩家的家長關係不錯,所以我和他關係也不錯。至於那座山莊,是我爸留給我的遺產,初次之外我和周靖也沒有其他利益糾葛,而且我正打算賣掉山莊的股份。”他聳聳肩,“僅此而已。”

  葉初陽繼續套他的話:“你們兩家的交情似乎從你爺爺那輩就開始了。”

  話說完,葉初陽眼睛一亮,因為他看到薑往明朗的臉色霎時陰鬱,似乎他問出了薑往心中的隱秘問題。

  薑往道:“為什麽這麽說?”

  葉初陽微微笑道:“當然是警方調查到的。”

  這次薑往很警惕,道:“那麽久遠的事,我怎麽會知道,而且我從沒聽我爸說過他們的父輩也有交情。”

  葉初陽:“你的回答是你不知情?”

  薑往皺起眉,反問道:“你不是想調查江瀛被槍擊的事嗎?調查我爺爺那輩兒幹什麽?”

  葉初陽心稍稍一懸,冷靜道:“不是我在調查,是警察在調查,我接受到的信息都滯後於警察,當然是跟著警察的步調。”

  菲傭瑞貝卡過來添茶,添完茶用很純正的中文問薑往什麽時候去看夫人,她要提前備一些點心。

  薑往突然飛快地瞟了一眼葉初陽,朝瑞貝卡擺了兩下手,示意瑞貝卡快走,瑞貝卡稍微欠了欠身就回樓裏了。

  葉初陽察覺到薑往突如而來的慌張,薑往似乎很不願意在他麵前談論起有關自己母親的一切,把這一行為進一步剖析;薑往有意將自己的母親隱藏起來。

  葉初陽朝一旁的洋樓看了看,用最自然不過的語氣問:“你母親還好嗎?”

  一片葉子落在薑往袖子上,薑往把葉子捏住,順著葉子的脈絡慢慢撕著葉片,臉上無情無緒道:“很好。”

  葉初陽看出他對這一話題的抗拒,但沒有就此停止:“聽說你把母親送到別的地方住了。”

  薑往昂起下巴看著他:“聽誰說的?江瀛?”

  葉初陽不回答,繼續說:“我還聽說,你母親已經十幾年沒有離開過這棟房子。你父親死後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母親從這棟房子裏送了出去。”

  薑往已經被激怒了,他緊繃著臉,神色冷厲,像一頭急於保護母親的小狼,他和葉初陽僵持半晌,突然胸口一癟,泄氣般冷笑一聲,道:“你聽說的還真多,你還想知道什麽?”

  葉初陽歉然一笑:“抱歉,我知道這是你的家事,但是——”

  薑往把撕碎的葉子扔到麵前的茶杯裏,綠葉沉在淡淡的綠色茶水裏,像是一片茶葉:“沒事兒,我的家事是眾所周知的醜事。”他猛地皺眉,像是嫌惡杯裏的茶水,端起茶杯把水潑在草地上,然後把茶杯扔回桌上,像是陡然輕鬆了不少,往後靠進椅背裏,輕呼了一口氣,“但是不夠醜。”

  葉初陽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薑往把頭發往後一甩,笑道:“你先說說你聽到的版本。”

  葉初陽猶豫片刻,道:“我知道你有一個弟弟,在五歲的時候夭折了,你弟弟的死對你母親造成的創傷太深,你母親的精神出現了問題。後來你父親就把你母親關在家裏,一關就是十幾年。”

  薑往一臉閑適地聽,聽完挑眉一笑:“沒了?”

  葉初陽:“這是我知道的全部。”

  薑往撇撇嘴,伸了個懶腰:“你的版本也夠無聊,完全沒有揭開我們家的遮羞布。”

  葉初陽笑道:“難道還有其他版本?”

  薑往眼睛往下一低,神色落寞了許多,他沉默了片刻,又抬頭看著葉初陽,很沒有理由地笑了:“你知道你看起來很像一個好人嗎?”

  葉初陽用自己一貫淡如微風的目光看著他:“是嗎。”

  薑往道:“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人,你看起來聰明又穩重,但沒有攻擊性,長得也是一臉和善。你就像格子間裏的神父,讓人很有對你傾訴的欲望。”

  葉初陽當局者迷,自然體會不了自己是否像格子間裏的神父,不過他從小到大的確聽取了很多人的故事,那些人無一不把他當做一個可靠的傾訴對象。

  他輕輕一笑:“你也是嗎?”

  薑往避開了他的視線,看著院子裏在陽光底下綠得反光的草坪,道:“告訴你件事,你可以把這件事補充進你的故事版本裏,這樣你的版本就真實多了。”

  葉初陽:“什麽事?”

  薑往:“你知道我有一個弟弟?”

  葉初陽點頭:“他叫薑棣是嗎?”

  薑往道:“對,他叫薑棣,那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葉初陽:“我聽到的版本裏,他五歲那年死於意外事故。”

  薑往掩著嘴唇笑了笑:“他五歲那年的夏天,我們全家去紅樓山莊避暑,他半夜偷跑出去,結果從高崖跌落,屍骨無存是嗎?”

  葉初陽點頭。

  薑往抬眸看著他,眼睛裏寂靜幽冷:“假的。”

  葉初陽微微一怔:“什麽假的?”

  薑往:“你的故事是假的,棣棣不是死於意外,而是死於謀殺。”

  葉初陽心猛地一跳:“他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誰會殺他?”

  薑往微笑道:“薑海義。”

  葉初陽默默吸了一口涼氣:“你說什麽?”

  薑往道:“是薑海義半夜把棣棣帶出房間,把他從高崖上推入海中。當時我和我媽就站在房間陽台上,我們親眼目睹我爸殺死了我弟弟。”他神色逐漸灰暗下來,“我到現在還記得棣棣朝我伸出手,對著我喊哥哥,他想讓我救他,但是我和我媽被薑海義鎖在房間裏,我哪兒都去不了,我能做的隻有眼睜睜看著他死。”

  這是一個新版本的故事,沒有任何佐證,但是葉初陽卻立即相信了薑往,因為薑往沒有任何理由汙蔑一個已經死亡,並且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的人。

  葉初陽緩緩沉下一口氣:“所以你母親才會精神失常。”

  薑往眼眶微紅,他低下頭把眼睛藏起來,冷聲冷氣道:“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因為沒人會相信。我今天告訴你,不是想讓你相信我,而是這個秘密在我心裏壓了很多年,我不想在薑海義死後還維護他虛偽的臉麵。”

  葉初陽麵露悲憫:“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薑往嗤笑一聲:“理由很狗血,因為棣棣不是他親生的。棣棣長得越來越不像他,他偷偷做了親子鑒定,我媽也承認了在他頻繁出軌往家裏帶女人的那段時間裏和自己的初戀情人有過幾次聯係。”

  葉初陽撐著額頭,長歎一聲氣:“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做人不能這麽狠毒。”

  薑往看著他,說:“葉博士,其實我很想和你交朋友。”

  葉初陽平靜地問:“為什麽?”

  薑往笑得有幾分孩子氣:“我和江瀛一樣,活的沒幾分人樣,但是江瀛和你談戀愛之後越來越像個人。我覺得很神奇,你竟然能接受江瀛,還能愛江瀛。不得不承認,我很嫉妒江瀛有你這樣的人愛他。”

  他忽然離座往前走了幾步,蹲在葉初陽的椅子旁邊,把下巴擱在椅子扶手上,一雙長挑妖媚的狐狸眼看著葉初陽,問:“葉博士,你和江瀛誰上誰下?”

  葉初陽垂眸看著他,沒有回答。

  薑往挑著唇角,笑得如糖似蜜:“你想和我試試嗎?我各項能力都不輸江瀛哦。”

  葉初陽很淡定的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覺得自己是時候走人了。

  薑往又說:“考慮一下嘛,或許我比江瀛更適合你——”

  話沒說完,他忽然尖叫一聲,蹲在地上拽住自己的襯衣領子不停地抖動:“什麽東西啊?蟲子嗎?是蟲子!”

  葉初陽從居高臨下的角度看過去,很清楚地在他脖頸後看到一片拇指大小的枯葉,是剛從樹上墜落飄進他衣服裏的。

  他把薑往在自己脖子上亂摸的手撥開,把手伸進薑往衣服裏捏住那片小小的葉子,拿出來丟在一旁,道:“好了,是片樹葉。”

  話音未落,他默住了,因為他看到薑往把一直垂在衣服裏的一根項鏈拽了出來,鉑金鏈上掛著的墜飾垂在薑往胸前輕輕搖晃——那是一隻拇指大小的芭蕾舞女形狀的掛飾,通體是銀色的,製作的很精美,舞女的眼睛裏還鑲著小小的黑色碎鑽。

  他記得很清楚,薑往的精神艙裏那個名叫江江的女孩兒耳朵上就戴著舞女樣式的耳釘,此時薑往戴著的項鏈和江江戴著的耳釘竟然一模一樣。

  葉初陽在靜默中想了很多,他想起吳莉莉在地上寫的那個‘工’字,當時他以為吳莉莉是想寫江瀛名字的‘江’字,但是薑往名字裏的‘薑’字也有‘工’字的部分。而且那個戴舞女耳釘,長著一雙狐狸眼的女孩兒告訴他,她姓‘jiang’,並沒有寫出自己的‘jiang’到底是‘江’,還是‘薑’。

  葉初陽陡然間感到頭重腳輕,他閉了閉眼,腦子裏扔嗡嗡嗡的天旋地轉——原來薑往一開始就將答案告訴了他們,薑往就是江江,薑往就是殺死周青楚和薑海義的幕後主使,或許......薑往也是安東。

  葉初陽站起來,定了定神,道:“謝謝你對我說這麽多,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太過心慌,忘記了車鑰匙在桌上。

  薑往喊了聲:“等等。”然後拿著車鑰匙跑到他麵前,關切地看著他的臉,“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葉初陽接住車鑰匙,對他笑了笑:“沒事,我有點低血糖。”

  他緩步走出薑往的家門,坐在車裏立即給海陽打電話:“你在哪?”

  海陽:“走訪,咋了?”

  葉初陽用肩膀夾著手機,迅速啟動車子:“把地址發給我,我現在過去找你。”

  他需要倒車,目光移向車外的後視鏡,卻突然僵住了——薑往不知何時跟了出來,站在距他十幾米遠的大門口,正在看著他。

  後視鏡裏倒映出一雙狹長而幽冷的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