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燦聽到房間裏的外婆輕歎了口氣，輕輕地問道：“你大哥和三哥這邊是怎麽跟周小熊說的？他們做哥哥的，知道你這樣的情況，應該也會打電話催促周小熊寄錢回家的。”

  “別提他們了。”曾萍一邊低聲哭泣，一邊低聲應道：“三哥那邊，我前天試探著說很快就沒米了，想先借五十塊錢都說沒有，是怕我不還。

  至於大阿哥那邊，直接一句話，他家裏也有五口人要吃要用，還要養吉普車，別說五十塊錢，就連十塊錢都周轉不到。

  還有，今天有村委新幹部開過來的車來我店裏洗，被大阿哥直接招手搶過去了，周小熊不在，我一個女人又不敢過去吵架。阿媽，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下去……”

  話音到了這裏，周燦聽到曾萍徹底崩潰了，低聲“嗚嗚嗚”地哭泣不停。

  “那麽過分！”周燦聽到他外婆義憤填膺地低吼了一聲之後，便再也沒聽到外婆搭話了。

  周燦帶著打翻五味瓶的滋味轉身下樓。

  他取消了跟外婆要錢的打算。

  他一聲不吭地走到大廳的茶幾桌旁，端起盛好的一碗白米飯吃了起來。

  弟弟妹妹雖然很久沒吃肉，很饞很想吃，但小碟子裏的金黃色五花肉還是留了一大半。

  他們還是知道要留肉給哥哥和媽媽吃的。

  周燦一口也沒吃，隻吃著青菜。

  今天他算是真正體會到曾萍心中的苦楚了。

  要不是上樓的功夫，他還沒那麽快知道家裏真正的情況。

  周燦算是第一次發現曾萍的情緒崩潰。

  想來之前也是有崩潰的，隻是一直以來，曾萍都偷偷扛著，沒有表露出來，又或者是掩飾得很好，沒讓周燦他們發現。

  等曾萍下樓來的時候，周燦看了一眼牆壁上的鍾表，12點30分整。

  外婆看到周燦四兄妹，很是開心。

  周燦四兄妹也很是乖巧地喊了一聲“姐婆”。

  周燦還加了一句：“姐婆這裏吃午飯吧。”

  “噢，你們吃吧，我就不這裏吃了，你姐公①在家等著我回去吃飯呢。”

  周燦的外婆說著，便徑直走向她的那輛鳳凰牌自行車。

  “哦。”

  周燦收起臉上的複雜情緒，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他不能讓外婆發現他的異樣。

  就在這個時候，周雨開口說道：“媽，下午我們不用上課，直接去電影院看地道戰的電影。”

  周燦的外婆一聽，原本走向自行車的身影立刻折返回來，她右手往褲子裏的口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小遝用橡皮筋綁著的小麵額（主要是角為單位）的鈔票。

  周燦四兄妹一看到他外婆這個動作，內心就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周燦三兄妹眼睛頓時一亮。

  “阿媽，你拿錢出來做什麽？”見到周燦的外婆掏出一兩角錢居多的一小遝錢，曾萍立刻開口問了句。

  曾萍自然能猜到周燦的外婆想要做什麽。

  “他們下午看電影，我給點錢讓他們買點零食。”周燦的外婆笑著說著，手裏已經從那一小遝的小麵額鈔票裏邊，拿出了三張五角的，走進了店內。

  “阿媽不要給他們買零食了，會吃壞身體的。”曾萍製止道。

  “偶爾一兩次沒關係的。”周燦的外婆應道，“再說了，去那裏看電影，大家都有錢買零食，周燦、周雨和周發沒錢，看著別人吃零食也不好。”

  周燦三兄妹聽了那叫一個感動啊。

  知我們心者，姐婆也。

  其實周燦上了初中後才真正了解到，他外婆以前年輕的時候還在村裏的小學代過課的。

  做過老師的她，自然很清楚小孩子的心理。

  隻是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就沒有再代課了。

  曾萍後來也沒有細說……

  在茶幾桌上留下三張五角錢，周燦的外婆轉身離開。

  曾萍想要收起來，卻是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給他們的，你不要動！”

  曾萍悻泱泱地收回了手，隻好默默地跟在周燦的外婆身後。

  “多謝姐婆！”周燦喊了一聲。

  隨後，他與周雨和周發的目光一起，跟著曾萍的身影，送外婆到她的座駕上。

  周燦聽到他外婆又跟曾萍說了幾句要好好注意身體的話，然後就開始調轉自行車的車頭。

  在離開之前，周燦的外婆特意扭頭看了一眼大廳裏吃飯的周燦四兄妹。

  “周燦，你們四兄妹，要好好聽你媽媽的話，努力學習，不要隻顧著玩，知道嗎？”

  周燦三兄妹點頭應“好”。

  還沒上學的周柔，則是又趁著哥哥姐姐不注意的時候，快速地夾了兩大塊五花肉進碗裏，大快朵頤著。

  似乎隻要周燦三兄妹都繼續應上一兩句，她就可以繼續吃上那麽一兩塊肉了。

  嗯，果然還是五花肉好吃，比豬油渣好吃多了，真好吃……

  周柔瞥了一眼菜裏還沒怎麽動的豬油渣，又看了看小碟子裏邊的五花肉，高頻率咀嚼著她嘴裏的美食。

  她現在都還沒上學呢，努力學習啊什麽的，跟她沒什麽關係。

  她隻要顧著睡覺和玩就行了……

  而在這個功夫，周燦三兄妹則是一人一張五角錢到手了。

  周燦將五角錢塞進口袋裏，用手緊緊地攥著，看著他外婆離開的背影。

  鳳凰牌自行車腳踏板，被那一雙看起來沒力的腿，緩緩踩著，慢慢地穿過暫時沒有過往車輛的馬路。

  此刻午時，烈日如同巨大的火爐烘烤著大地，也蒸融著外婆那已經開始變瘦的身軀。

  周燦眼中的那道身影，也漸漸遠去，變小，直到消失在視野中。

  四年後，最照顧他一家的外婆，突然因惡性腫瘤倒下了。

  曾萍也因此徹底失去了經濟上的支援。

  那個時候的周燦，比起現在來，要更加艱難。

  周燦記得，那時候他才上初三。

  他那時也是才從今天這個烙印下來的背影記憶中，知道真正費心費力關心的他們四兄妹的外婆，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在不知不覺中透支著身體。

  周燦都甚至懷疑，外婆是不是偷偷拿了養身體的錢，救濟了他一家……

  還有，要不是有她在曾屋老家的兩塊小菜地裏專門種菜，周燦四兄妹這會兒，說不定連青菜都吃不上。

  【注①：姐公：某地家鄉方言，特指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