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踩過落葉堆積的泥濘，撐傘的人影緩緩前行。

  ??透明雨衣流淌水珠，在風吹之下蠕動爬行，相互混合。斜飛進傘下的狂躁雨水濺出朵朵水花，打濕人影腰側的太刀。

  ??“呼——”

  ??雨夜的寒冷籠罩，佐佐木信次輕輕吐氣，白霧升騰。

  ??手電筒的燈光掃射，將腳下的路麵照亮。

  ??啪嗒——啪嗒——

  ??他向前行去，思緒沉凝。

  ??從渡邊流明口中得知這裏存在異常後，他終究還是披上了雨衣，走出旅館。

  ??就如早上獨自前往樹林，尋找野獸蹤影那樣。

  ??佐佐木信次握了握有些冰涼的手掌，緩解寒冷帶來的僵硬感。

  ??“我會證明的……”

  ??證明自己並不是弱者。

  ??因此他出來了，要好好看看自己如今的實力。

  ??可他明白……

  ??佐佐木信次停下腳步，站在陰暗樹林中，低頭看著雨水浸潤的泥土，一言不發。

  ??他明白的，自己不該出來。

  ??憑借腰側毫無特點、平平無奇的太刀去對抗猛獸異常？憑借劍道服之中存放的幾張靈符去消滅盤踞樹林許久的鬼魂？

  ??別開玩笑了。

  ??任何事都可能有意外，那個老者和惡犬的組合……他甚至連對方的具體實力都不清楚就跑出來妄圖解決。

  ??它們的死亡時間超過三年，出現時間未知，這段時間能帶來怎樣的提升……沒有親眼見到，誰都無法確認這兩隻異常的真正實力。

  ??更別說有些異常誕生時，其基礎實力會被各種因素影響，不能以最低的標準去看待它們。

  ??毫無疑問的一點是……

  ??這不是他能夠對付的。

  ??哢——哢哢——

  ??雨傘失去手掌的支撐，落至地麵，沾染泥濘。

  ??佐佐木信次右手搭在腰間刀柄上，低著頭，側耳傾聽。

  ??沉寂的樹林逐漸蘇醒，這片雨水染濕的樹林獲得了新的生命。

  ??它們活了過來。

  ??這不是指樹木本就具備的生機，而是另一種更為活躍的、躁動的、充滿惡意的‘活’。

  ??纏繞之音宛若低語，憎惡之情油然而生。樹影扭曲地投來怨毒的注視，黏糊糊的觸須破土而出，借著雨水清洗身上的鏽蝕。

  ??手電筒燈光閃爍，蠕動著的黑暗悄悄地將它裹住，徹底吞下。

  ??周圍一瞬間暗了下來。

  ??漆黑的瞳孔左右轉動，入眼卻隻有純粹的黑，偶爾能看到什麽東西從黑暗中掃過，卻又看不真切。

  ??佐佐木信次渾身汗毛豎立，這一刻四周傳來的密集注視將他牢牢鎖在原地，不敢動彈。

  ??哢——哢哢哢——

  ??他反複撥動手電筒的開光，卻毫無成效。黑暗中的他手無縛雞之力，在看不到的情況下隻能任人宰割。

  ??哢——

  ??各種各樣的聲音突然消失，雨點的白噪聲蓋住一切。

  ??滿天的雨幕似乎阻隔了所有視線，那些遍布四周的注視感再也感受不到了。

  ??佐佐木信次疑惑地抬起頭，左手拇指輕輕推動。

  ??哢。

  ??燈光亮起，緊接著又暗下了。

  ??雨夜的寒意加劇，佐佐木信次瞳孔驟縮，目視前方。

  ??被那道光芒一瞬照亮的臉龐……枯老且刻滿深深的皺紋，掛著笑眯眯卻充滿惡意的神情，就在他的眼前，幾乎要貼到自己臉上。

  ??鏘——

  ??刀刃輕吟出鞘，橫斬而去，於黑夜中斬落水花，卻不曾觸碰到實體。

  ??錯誤的決策。

  ??以沒有附著靈力的刃鐵斬向鬼魂……並非不能造成傷害，但根據二者的水準差距計算，即使老者不做躲閃也不會因此受傷。

  ??更別說這一刀完全斬空了。

  ??從佐佐木信次身後出現的慘白老臉依舊在笑著，眯成縫的雙眼中投出的視線落在眼前毫無覺察的透明雨衣身影上，隨後周遭靜立的陰影突襲而來。

  ??唰——！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佐佐木信次，在他身上越纏越緊，向內擠壓……

  ??“咕——”

  ??佐佐木信次奮力掙紮，卻始終無法掙脫那些逐漸裹住自己身體，宛若觸手的東西。它們有著巨大的力量，不是他能夠輕易對抗的。

  ??擠壓感越來越強烈，身體開始傳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佐佐木信次瞪大眼睛，隻能在黑暗中等待死亡降臨。

  ??屆時他將化為血雨，在無人的樹林中綻放，接著被雨水衝刷著融入土壤，化為樹木的養分。

  ??“……”

  ??佐佐木信次的雙眼逐漸在絕望中沉寂。

  ??意識緩緩下沉，仿佛在無光的深海之中陷入永眠。

  ??一道冷漠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腦海中不停回蕩，冰冷卻又吵鬧。

  ??——弱者。

  ??弱者？

  ??“……”

  ??弱者！？

  ??右手緩緩捏緊，裹在觸手中的刀刃輕輕顫抖。

  ??如溺水之人浮上水麵，將死之人陡然睜開眼睛，氣息紊亂。

  ??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啊！！！

  ??什麽旁係直係？！什麽強大弱小？！為什麽那些人總是高高在上？！將我的決心、我的信念、我的期望、我的尊嚴……

  ??全都摔在地上！

  ??然後毫不在意地在那些早已腐爛成殘渣的東西上麵踩過。

  ??從來不低頭看一眼！

  ??憑什麽啊！！！

  ??——你的刀充滿了迷茫，這會讓你的刀刃生鏽。

  ??雨聲逐漸遠去，手中刀刃的輕顫聲順著手臂傳來，愈發清晰。

  ??透明雨衣的兜帽被風吹落，雨水沾濕的黑發貼在額頭上，在那黑發下的雙瞳……

  ??充斥著怒火！

  ??冷酷的麵龐猙獰著，控製不住地嘶吼出聲！

  ??他緊握著手中的刀柄，竭力地想要切開纏繞著自己的觸手。

  ??“啊啊啊啊！！！！！”

  ??被裹住的刀刃顫動著……顫動著……

  ??紋絲不動。

  ??再給我……用力一點啊！！！

  ??轟隆——！！！！！

  ??就在這時，劃破天際的電光將纏繞在身上的樹藤照亮，轟鳴的驚雷聲帶著震碎一切的氣勢滾滾襲來！

  ??林中老者佝僂著身形，背負雙手，臉上的笑眯眯神情不曾改變。

  ??哢——哢哢——

  ??樹藤輕輕晃動著，略微停頓。

  ??“……”

  ??佐佐木信次雙手用力，絲毫沒有注意到身上裹來的巨力減弱，他隻是想把內心中的那些情緒全部……毫無保留地發泄出來！

  ??“吼——！！！”

  ??猛獸的吼叫聲傳來，樹藤在刹那間全部收縮，鑽入地麵。活過來的樹林重新陷入寂靜，氣息下沉。

  ??老者消失於原地。

  ??“哈……哈……”

  ??佐佐木信次雙手撐住地麵，在滾落至泥土上、外殼有些凹陷扭曲的手電筒的燈光照耀之中喘著氣，久久不能言語。

  ??此刻他內心的想法並不是為自己逃得一命而感到慶幸。

  ??他隻是呆呆地盯著地麵斷成數段的刀刃，看著它們被雨水打濕，在泥水之中沉浸，沾滿汙泥。

  ??左手輕輕上移，蓋住臉龐。右手的刀柄掉落在地上，隨後手掌捂住胸口。

  ??好痛。

  ??溫熱的水流混合雨水，順著臉頰落下。

  ??倘若真的存在‘心的力量’，為什麽……他的刀會斷啊……

  ??倘若弱小真的能以決心填補，為什麽……他還是這麽的無力……

  ??好痛……

  ??心，好痛啊。

  ??人影跪伏在地麵上，雨聲蓋過了一切的聲音，充斥耳畔。

  ??許久過後他才緩緩站起身，戴上透明雨衣的兜帽，哪怕頭發早已被淋濕。

  ??腰側的刀鞘早已扭曲損壞，佐佐木信次沒有在意，彎腰撿起地上的手電筒，無視了早已被樹藤壓扁的雨傘，低著頭走向旅館的方向。

  ??樹林的陰影遮擋住他的臉龐，所有的表情潛伏於燈光之外，沒法看清。

  ??放空了所有思緒，他就這樣步伐機械地前進著。不知過去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道陰影。

  ??他倚靠在樹幹邊，低著頭，環抱雙臂，姿勢頗為帥氣。

  ??“……”

  ??對麵手電筒的燈光照來，刺眼無比。

  ??“喲，這不是佐佐木信次麽？半天沒見，這麽拉了？”

  ??欠揍的嘲笑聲傳來，黑色雨傘之下的粉色雨衣和陰暗的樹林格格不入。

  ??佐佐木信次抬眸，露出他那張沾著泥土的冷酷臉龐。

  ??“嗬。”嗤笑一聲，他看著對麵的渡邊流明，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粉色的雨衣。”

  ??“……”

  ??渡邊流明被噎了一下，眯起眼睛，走過去將手中的雨傘扔給佐佐木信次。

  ??他指著自己身上的粉色雨衣：“沒見識，這可是雨宮澪給的，和你身上那件透明的比起來質量好多了。”

  ??“粉色的雨衣。”佐佐木信次接過傘，麵無表情地重複一遍。

  ??“嘖。”渡邊流明瞥了眼對方腰側的扭曲刀鞘，有些不爽地開口，“你……”

  ??電光劃過，雷聲響起。

  ??轟——轟——轟——

  ??遠處隱隱傳來連續不斷的轟鳴聲，二人抬頭望向天空，隻見黑雲籠罩，暴雨依舊，不曾停歇。

  ??是……雷聲嗎？

  ??沉默了一會，佐佐木信次邁開腳步，繼續嘲諷：“你不如穿一件綠色的雨衣，更符合你那騷包的氣質。”

  ??“綠色的雨衣你還是留著自己穿吧，尤其是帽子，千萬別弄丟了。”

  ??“……”

  ??二人一邊互相陰陽怪氣，一邊朝著旅館方向走去。

  ??伴著遠處傳來的隱約雷鳴。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