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心髒正在洞窟內輕輕跳動。

  如蛛網般的血管連接，為其輸送著血液。

  銀發少女踩著地麵的血紅花瓣，伴隨著‘哢嚓哢嚓’的裂冰聲來到了心髒下方。

  她呼出一口寒氣，聽著心髒的跳動聲，沉思良久。

  “這會是血肉食堂的總樞紐嗎？”

  手中的匕首對著頭頂的心髒比劃著，她最終沒有動手。

  很暈。

  身體需要休息。

  將心髒刺穿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變故，如果導致這裏崩塌，需要進行一場末尾的逃脫戰的話，她此時的狀態難以安然無恙。

  而且四皇子和小石頭還在外麵。

  還是按照之前的思路進行下去吧。

  銀發少女看著洞口，外麵漆黑一片，這裏麵似乎和外部是分隔開的，在她走進來後才能看到裏麵的場景。

  這是一個不大的洞窟，周圍的血肉並不軟爛，帶有亮晶晶的冰渣，這讓她想起了凍肉的樣子。

  地麵鋪滿的血紅花瓣是櫻花，一眼望去隻能看到到一片猩紅，沒有絲毫唯美的感覺。

  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中間那顆心髒，在冰藍色調之下虛弱地跳動著，就像是處在低溫中活性降低了那樣。

  心髒下方是一個六邊形的冰晶台，晶瑩剔透的冰台光滑無比，冒著絲絲寒氣，而這樣的冰台還有五個，呈五邊形擺放在洞窟的四周。

  “無頭巨人在追過來後沒有靠近這裏，而是坐在外麵等著我出去。”

  雨宮澪坐到角落中，裹著鬥篷抱住雙腿，眼皮不斷下沉。

  流著些許汗水的臉頰微微發紅，熱氣從微張的小嘴中吐出，顯露出與平時不同的嬌弱。銀白色的長發輕輕披在身上，帶著月光般的恬淡寧靜伴她入眠。

  結冰聲響起。

  薄薄的冰層開始蔓延，向著已經入睡的少女悄悄靠近。

  ……

  人類往往在失去後才明白一樣東西有多麽寶貴。

  它也是這樣的。

  從無法理解，再到第一位夥伴死亡，感受到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本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的石頭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有多麽重視那群人。

  獲得了不曾擁有之物的石頭努力地去保護他們——

  用自己的方式。

  然而……

  太弱了，它能做的事情真的太少了。

  所以它感受到了新的情感。

  愧疚。

  如果它能夠再強大一些，能夠像人類一樣快速行動，能夠拿起武器走上戰場，那麽自己一定可以，一定能保護他們。

  一定不會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

  隻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但它還是努力去嚐試了，失敗，送別，再失敗，再次送別。

  不斷重複著這個過程。

  無能。

  它隻能帶著自己的幻想，看著他們死去。

  而哪怕是這樣的幻想，也在之後被打破了。

  它明白了女巫小姐為什麽會道歉。

  自己保護不了他們，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已經是注定的事情。

  除非它能夠自我了斷。

  所以說，身為長生種還和人類產生羈絆，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嗎？這不是……

  活該嗎？

  ……

  一隻渾身流淌著腐蝕液體的巡邏兵低吼著走了過去，不久後，小小的血肉洞窟中探出了半顆淡藍色的果凍腦袋。

  見到周圍沒有危險，它展露出了全貌。

  圓滾滾的腦袋出現在鏡頭中，它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態和擔憂，本該富有彈性的身體看起來有些軟。

  “往那邊走。”

  體內像是從水中發出的沉悶中性聲音響起，似乎正在發顫？

  四皇子向著小石頭示意的方向跳去。

  “再快點好嗎？再快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情緒本就受到枯井影響的四皇子此時狀態極差，在經曆了從天而降的衝擊後，它需要的是及時休養。

  但它還是選擇了行動。

  哪怕它連固態都快維持不住了。

  加快速度的四皇子依舊緩慢地往前行進著，地麵的那些血肉殘渣早已被吞噬，它們現在並不知道那個人究竟在哪裏。

  它們能夠做的隻是漫無目的地前進，躲避沿路的怪物，祈禱著自己能夠找到她。

  但是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

  四皇子突然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麵對那個無頭巨人，它能夠做什麽？能夠做的到什麽？

  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

  小石頭看起來很著急，但四皇子覺得這並沒有必要。

  它看著自家老大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那些出現在家裏的異常沒有哪個能夠擋住一槍，所以單純的它覺得這次一定也沒有問題。

  ……大概沒有。

  四皇子再次加快速度，因為它也想快點找到她，哪怕它幫不上什麽忙。

  然後它們看見了，那個坐在地上的無頭巨人，以及它身邊四散的、為數不多的巡邏兵。

  四皇子沒有靠得太近。

  “局長一定就在這附近！”

  小石頭有些興奮，聲音顫抖地說著。

  哪怕它沒有看到那個銀發身影，哪怕它自己也覺得這是自我欺騙，它還是這樣說著，試圖催眠自己。

  “那個無頭巨人的目標是局長，她現在一定是被困住了，我們隻要將這個怪物打敗，就可以救出局長！”

  “……”

  這種事是我們能做到的嗎？

  四皇子的表情就像是在這樣問著，然後小石頭看懂了。

  “可以的。”它的聲音顫抖，“我應該可以做到。”

  ……

  活該。

  在所有同伴死去後，石頭這樣想著。

  隻要自己也死掉就好了。

  它產生了自我懲罰的念頭，但是領袖要它活下去的話語又回蕩在耳邊。

  所以它每天處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之中。

  擁有家人又有什麽意義？徒增痛苦罷了。

  它下定決心，絕不和再任何人類產生關聯，這樣自己一定可以，一定能夠感覺更輕鬆的。

  事實證明它錯了，那種情緒依舊積壓在心頭，不曾淡去。

  時間沒能衝走它的痛苦，它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在不久前，它遇到了那個銀發少女，終於明白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你的家。”

  啊，太好了，老夫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終於又有家了。

  哪怕這隻是短暫的。

  哪怕它已經快要習慣了。

  哪怕等到未來，這份痛苦會繼續疊加。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

  它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

  “四皇子，將我送過去吧。”

  “……”

  “用你那一招，對準那個巨人，將我打過去。”

  小石頭聲音顫抖，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什麽。

  “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的，你好好看著就行了。”它補充說，“這都是為了救出局長，所以……”

  四皇子聽到後半句話不再多想，它用上所剩不多的力氣，不斷擠壓著自己，在到達極限後瞬間回彈。

  體內的石頭就這樣飛了出去，以它原本達不到的速度，朝著那個無頭巨人，義無反顧地飛了過去。

  比常人強大的精神力在體內鼓動著，讓它的身體劇烈顫抖，然後，出現了一道裂痕。

  它嚐試過這樣自殺，但自己總是會在這個過程中暫停。

  但是這一次……

  這一次自己一定能心安理得地迎接死亡。

  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家，不想再像過去那樣失去他們了。

  那麽隻要自己先一步死去就好了吧？

  像現在這樣，憑借一生僅能爆發一次的力量，不再無力地去拯救家人，以這樣的姿態燃燒自我，升華靈魂，然後……

  迎接死亡。

  得到屬於它的救贖！

  “……”

  可是，為什麽它在顫抖？

  為什麽它不敢看著前方？

  為什麽，它又想按下暫停鍵了？

  “……”

  啊，原來是這樣啊。

  它在害怕。

  它終於明白了。

  其實自己一直都不想死，總是說著下去陪伴他們，總是試著自殺卻又在中途停下，總是覺得自己的苟延殘喘是一種過錯……

  可它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己在畏懼著死亡。

  說到底它和銀發少女認識的天數還不滿一周，對方不過是說了一些好話罷了。

  哪怕她再怎麽真誠，讓它絲毫感覺不到其中的虛情假意，哪怕自己再怎麽覺得孤單，孤單到有多麽渴望那些東西……

  也不過是空話罷了。

  那麽自己又為什麽要為了她犧牲自己？

  沒必要吧？

  有意義嗎？

  她會不會已經死了？即使能夠擊敗這個巨人也沒用吧？而且這個怪物現在一動不動，她如果活著的話應該已經脫離危險了吧？

  “……”

  人類不會因為其他人的一些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的。

  人類的欲望可以無限擴張，他們在獲得渴望的東西之後，想著的總是獲得更多。

  人類往往不會重視自己所擁有的東西。

  可是……

  “我不是人類，而是一顆石頭啊。”

  認定了一件事，就會固執地堅信下去的頑固的石頭。

  既然已經被她接納，那就可以去犧牲。

  既然已經獲得了新的家，那就要盡力守護。

  既然已經決定了迎接死亡，那就不用去感到害怕。

  局長一定還活著，但她的狀態肯定很差，在我死亡後，四皇子一定可以將她保護好的。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就隻有……

  小石頭周圍的空間正在扭曲，隱隱間與空氣擦出了火花，它身上的裂痕越來越大，它的顫抖越來越劇烈，那股積蓄著的力量等待著噴發的那一刻！

  它一定能像曇花一樣，綻放出無比美麗的花朵。

  哪怕那是短暫的。

  與它本該漫長的一生所不同的……

  短暫。

  小石頭忍不住笑了，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它不再對死亡感到恐懼，它的內心充滿了期望。

  所以說，為了一個僅僅認識不到七天的人，為了它自顧自重視的家人做到這種程度……

  “我還真是個頑固的石頭腦袋啊。”

  接著它看到那個無頭巨人，被它當做目標的怪物動了。

  巨人站了起來，然後擺出奔跑的姿勢。

  “……”

  小石頭爽朗的笑聲滯住。

  別逃……

  它這樣祈禱著。

  別逃啊！

  如果它的犧牲被否定，它的期望被踐踏，那它剛才所思考的一切……

  不就成了笑話了嗎？

  所以……

  “別逃啊！！！”

  它拚盡全力，用顫抖的，嘶啞的，仿佛快要哭出來的語氣怒吼著。

  緊接著一隻白嫩的小手伸了過來，將正在飛行衝刺的它抓住了。

  “？”

  “什麽東西？哦，是你啊。”

  銀發少女疑惑地看了眼手中的石頭，隨後表情冷了下來。

  “你們兩個還真是……”

  “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