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世間之事都是這樣，苦苦找尋答案時沒有結果，漸漸放下時結果卻自然浮現了。

  離那個雨夜裏的薑願已經過去四年了，這四年裏她和薑帥打打鬧鬧，和養父母也漸漸變得親密起來。在她貪玩時養父母批評教育過她，在和他們爭吵時薑願也頂過嘴，鬧過脾氣。大部分時候他們心平氣和，買哪件裙子養母會提供意見，偷吃零食時養父會幫她打掩護，他們如今看起來，真的像一家人了。

  得益於養父母一家對薑願的善意，她成長得很好，沒有人會覺得她曾經被親生父母拋棄過。

  在薑願十二歲生日前兩天，薑帥與養父母一起討論該怎麽給薑願過生日。很巧，那天也是一個電閃雷鳴的晚上。薑帥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雨夜，當做玩笑一般和父母說了起來。

  養母聽完後沉思片刻：“你怎麽那時候沒有和我們說呢？”

  薑帥有點得意地說：“小女孩嘛，剛來我們家，肯定臉皮薄，我就沒說，後來也忘記了”

  養父捏捏他的臉，一臉笑意：“你這哥哥當得挺好的，以後也要好好照顧妹妹。”

  父子兩在一旁嬉笑打鬧，養母卻靜靜地在思考。她自然能聽出來，薑願問薑帥的那句話，是一個小女孩單槍匹馬麵對陌生世界時的自保與害怕，小小的薑帥或許給了薑願安全感，卻仍然驅散不了她的孤獨感。

  ……

  睡前，養母站在臥室的窗邊，凝視著屋外，他們家樓層住得高，又是城市的中心地帶，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外麵燈火通明，道路與建築交相輝映，無數盞燈發出五彩斑斕的光將曆代能工巧匠為這座城市建造的設計感勾勒得絢爛無比。

  養父走到她身後，環抱住她，輕聲問：“在想什麽？”養母沒有轉身，她仍看著下麵的景色，有些感慨地問：“你說這座城市，將近一千萬人口裏麵，有多少人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呢？”

  養父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卻問：“你想把那件事告訴小願了嗎？”

  養母搖了搖頭，神色似乎很糾結：“我不知道，他隻是叫我在小願想找他的時候帶小願見他，可我不知道小願的想法。”

  “唉”，養父歎了一口氣：“是今天小帥說的事情讓你有觸動嗎？”

  養母轉過身改為抱住養父，悶悶地說：“嗯。我們一直以為隻要給小願足夠的愛就能讓她快樂平安的活下去，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小願要融入正常孩子的環境也是需要媒介的。養父母這個身份對她來說，也是陌生世界的一部分，或許並沒有資格當做媒介。”

  養父輕輕抱著養母：“是我們一開始忽視這個問題了，不管你怎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養父突然放開了手，將養母打橫抱起，邊走邊說：“不過現在要先睡覺，說了不準熬夜。”

  養母嚇了一跳，被放在床上時臉一紅才反應過來說話，語氣和平時的利落感完全不一樣，“那我們明天找小願談談吧？”細細軟軟的。

  養父翻身上床，一把把養母摟到懷裏，全然沒有在外人麵前怕老婆的樣子，反而顯出幾分強勢的味道來：“好，不過現在先睡覺。”

  養父把燈關了，遮住了養母臉上的紅暈。

  第二天，薑願從補習班回到家。

  其實從剛上六年級起，薑願和薑帥放學就沒有一起回家過了，像八歲的薑帥說的那樣，有些薑願害怕的時刻，他不會一直在，但薑願，可以找別人。

  薑願想，人世間的親密關係大多如此，都是一段時間和一個人親密的，特定的時間一過，即使感情還很深，身邊的人也或許早已換了。

  但薑願也從未因此說過什麽，早在薑帥八歲時就想清楚的道理，是不需要開口說的。況且薑願成績很好，小時候大家都願意和學習好的孩子玩，薑願身邊自然也簇擁了很多人。

  這天薑願一踏入家門，就被養父母叫到房間。他們倆一人拿著一個小蛋糕，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薑願剛要開口說謝謝，養母卻突然說：“小願，我們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養母眉頭微微皺起，臉上扯出一個笑來，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薑願睜大了眼睛，連忙把蛋糕接過：“媽媽你說什麽呢！你們對我這麽好，反倒是我從來沒有什麽能報答你們的。”她邊說邊看向養父，卻發現養父也隻是看著她笑笑，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

  薑願突然預感到，或許她小時候的疑問與一些什麽她沒有撲捉到的事情即將向她敞開，她不禁開口問：“怎麽了嗎？”聲音很緊，像是有少量口水堵在喉頭，卻來不及咽。

  養父這時開口了，他說：“小願，你有沒有好奇過我們為什麽會領養你？”

  來了！

  薑願不由自主得挺直了背，手心微微出汗，她很緊張。她很想開口大聲說，她當然好奇！八歲，已經是一個很記事的年紀了，很少有人會領養一個年紀大到有可能養不熟的孩子，況且，還是在這一家已經有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的前提下！但是

  她太緊張了，她最後隻是說：

  “嗯。”

  養父母似乎很理解，一直耐心又慈愛地看著她，養母聽到這一聲肯定，緩緩蹲下來，她眉宇還是擰在一起，看向薑願的眼光卻溫柔似水，她停了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才開口：“因為我和你爸爸從結婚開始的願望，就是想要兒女雙全。”

  ……

  ……

  啊？薑願有點懵，她曾經以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還因為這件事用衣冠禽獸揣測過她的養父母，居然就這？？！

  薑願冷靜了一會，看向養父，發現養父隻是輕輕地笑了笑，並未說話。

  薑願剛想開口，養母突然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手環，手環通體漆黑，不帶一絲雜質，看上去價值不凡。她把薑願的手拉過去，替她戴上了這串手環。如今這隆冬臘月，手環冰冰涼涼的，接觸到皮膚後卻又溫熱起來，很是舒服。

  這幾年來薑願已經習慣接受養父母的各種小禮物了，但沒有一次的禮物，看起來如此貴重，薑願盯著這串手環，神情猶豫。

  養父看著她，突然鄭重地開口道：“拿著吧，這本來就是你的。”

  薑願不明白，什麽叫本來就是她的？她總覺得，養父母收養她的理由，不會如此簡單。

  “小願，這串手環是我和爸爸給你的生日禮物，生日的時候可一定要戴著。”養母揉了揉她的頭發，又恢複了以往溫婉又大氣的形象。

  薑願知道，這場談話到此結束了。

  養父母在外界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們想結束這場對話，恐怕薑願什麽都問不出來了，於是她點點頭，乖巧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