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夜色濃鬱無雲，像打破了墨水瓶，藍墨汁淌了半條天河。

  高牆青瓦斑駁，白日裏透著的古樸感，在夜裏顯得沉穩冷寂。簷角上雕著卷尾龍頭的螭吻，打簷前經過的風被闊口吞入腹中，回蕩一圈後發出沉鍾似的嗡鳴。

  這是臨關的西涼古鎮，不似終日在雨水裏泡著的塘溪鎮般嫻靜溫婉。高大院牆的古鎮在風沙的侵蝕下，活像個粗獷的漢子。

  深夜，除了兩三個孤零零的遊魂，隻有風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胡同。

  燈火寥落，隻有臨著老街的一家藥鋪裏還透著光亮。守門的夥計蹲在耳房裏頭一點一點，風吹開未關緊的大門，迎麵撞上溫暖的燈光。

  西廂房內火爐暖熱，炭塊在爐膛內燒得通紅。房內置了一扇屏風，屏風上繡著半夏、忍冬、蔓荊子一類的藥草。

  茶水爐壺冒著咕嚕，一隻素淨的手拿起燒開的茶壺，用火鉗夾著往爐子裏填了塊銀絲炭。

  茶水入杯，調製出的溫和的沉香中混進了一股茶的醇厚甘香。水珠滾落紅泥爐邊，滋滋地蒸發成水汽。

  屏風背麵輕緩的呼吸聲變沉，片刻後，有人從屏風後走出來。

  火爐旁煮茶的女子抬頭微微笑道：“吵醒你了？我剛煮好藥茶，過來喝一杯。”她穿件杏色長衫裙，長發攏在耳後，眼中透著沉靜。

  “有勞府君了。”桑笙綁好頭發，嗓音中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趙邇手執著茶壺輕笑：“一杯茶而已，有何勞煩的？坐。”她起身打開桌上鼎爐的蓋子，拿著小細長柄銀勺將剩下的小半顆香丸取出。

  桑笙坐下，滿是冷汗的掌心甫一貼上滾熱的杯身，胳膊上細小的絨毛登時戰栗起來。她捧著茶杯，逼著自己回望夢境帶來的壓抑和絕望。

  哀樂尖叫聲從無邊地獄傳至耳畔，她捂住耳朵，那哀樂嘶吼自心底響起。桑笙仿佛又看到了鋪天蓋地般向著自己吞噬的黑暗。

  黑暗忽地撕裂，眼前白光一現，熟悉的刺痛從左眼傳來。桑笙下意識閉眼，再睜開時燈光明亮，爐子上的茶壺咕嚕咕嚕直冒熱氣。

  趙邇的聲音漸近：“你身體無甚大礙，我再給你加幾味補氣的藥材，回去後記得按時服用。”

  桑笙應聲，趙邇看過來時，她垂眼喝茶，神色在氤氳水汽中看不甚清。

  趙邇取了兩片薄荷葉放到茶杯中，褐色的茶湯倒進杯中，杯底浮起兩片淺綠色。她遞給桑笙：“嚐嚐。”

  桑笙接過，趙邇抿了口茶，想起什麽來：“對了，你的那位朋友已經取到藥了。一日一副，我放了五天的量。若是管用，往後你可直接按照這方子給他抓藥。”

  趙邇醫術高超，不論是醫鬼還是醫人。桑笙體質特殊，加上會點醫術，平常的小病小災倒也不用特意麻煩“鬼醫聖手”趙府君。

  隻是近來多事，接連幾次下來屬實傷了元氣。拗不過孟嫵絮絮念叨，她今夜隻得上門來叨擾一番。至於替那二人求藥，無非是想著這人情總歸是要還的，倒不如借著這便利，還上一份的人情。

  權當是拆了東牆補西牆了。桑笙這般想著，趙邇寫方子時，她便順嘴提了一句“我有一個朋友”。

  趙邇驚訝，這位朋友竟然是個男性？至於另一個，趙邇自動忽略。

  畢竟，“一個朋友”跟“另一個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