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古村隻餘一片斷壁頹垣。

  山林陷入了寂靜，寂靜得仿佛天地間隻餘她一個。

  桑笙站在白骨間，身上的熱氣漸漸散去，她覺得有些冷。

  回身，身後不遠處，一人執著黑傘，隔著幽深的夜色望向她。在他身後，高大的男子倚在一棵樹旁，百無聊賴地玩著手裏的彎刀。

  麵具後的視線，隱晦地移至桑笙垂在兩側的手上。

  他開口，語氣平緩，帶著一絲讚揚和感歎：“你很快，很厲害。”

  桑笙看一眼地上的屍骨，有黑氣縈繞其上。唇角揚起冷笑：“顯而易見。先生若是想不出其他的措辭，大可不必浪費口舌。”

  她在諷刺，也在質問。地上的累累白骨，也是對麵人的累累罪行。

  明如月影聞言，抬頭看過來，麵上帶著譏誚的笑。

  男人神色輕鬆，絲毫沒有被拆穿的緊張恐慌。

  “我說過，你在判定某件事的好壞前，不能帶有主觀上的偏見，這會影響你對事物的理解。”

  “同樣，你在判定我之前，也不能帶有主觀上的偏見。”

  桑笙從地上拿起玄鐵鞭，身後墨發飛舞，周圍是斷壁頹垣，是枝葉交錯。

  她就站在那裏，身形單薄纖細似一彎月。

  “先生誤會了，我沒有在判定什麽。”

  “我隻是，想要給你定罪。”

  玄鐵冰涼，擊碎了涼夜。

  傘下人神色不變，勁風襲來，幽藍色的刀刃劃過玄鐵，發出刺耳的錚鳴聲。

  平和的眉眼變得冷冽，桑笙對上明如月影，握著玄鐵鞭的手緊了緊。她越過他的肩，望向神情悠然的男人。

  今夜，她定要看清那張麵具後，究竟是人是鬼。

  ……

  明如月影先前大意，兩次失手於桑笙，故這次出手又快又狠。

  彎刀貼著鞭身繞上來，快得晃出三條虛虛的蛇影。雙頭蛇大張開嘴，尖利的毒牙向著桑笙的虎口處咬去。

  她鬆手，手臂連同身體被人從背後禁錮住。緊接著，脖頸間抵上一片涼意。

  彎刀緊貼著肌膚，桑笙被迫微揚起頭，露出纖細易碎的頸子。

  “抓到你了。”毒蛇吐著信子，在耳邊低低地笑。

  隔著肌膚，冰涼的刀身急不可耐般，想要舔舐血管裏溫暖的血。

  “怎麽樣？被扼住命脈的感覺如何？”他隻要動動手，手裏的彎刀便飲盡鮮血。

  桑笙個子並不矮，隻是被他從身後這樣擁著，顯得她格外嬌小。明如月影低下頭，想要看清她麵上的表情。

  沒有不忿和懼意，她平靜地望著他，朱唇輕啟。

  “感覺？感覺就是——”她頓了頓，明如月影挑眉。

  “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著急泄露得意。”

  因為，打臉來的太快，就像是龍卷風。

  明如月影瞧見了唇角綻放的那抹笑，極淺極淡，但他看出了勢在必得的嘲諷。

  幾乎在同一瞬間，彎刀狠狠向內劃去，隨即下巴一痛，手臂被纖細的手指捏住，輕飄飄卻好似萬鈞重。

  桑笙腰肢後折，身形迅速下滑，緊接著以不可思議的彎度，旋身避開刺過來的彎刀。

  “錚”，明如月影咬碎了牙，握著彎刀的手狠狠下壓。

  右眼中的幽藍蓄著暗潮，隨時要爆發出來。接二連三，他都敗在了同一個人手裏，叫他如何不惱火。

  桑笙虎口被震得發麻，她暗暗用力，指間忽然躥出兩個紙人，張牙舞爪地向著明如月影的麵門去。

  後者被糊了一臉，狼狽避開後，隨即小腿一痛。

  她下了狠勁踢在明如月影小腿麻筋上，隨即向著不遠處手握黑傘的男人去。

  她一直記著，他才是最終的目標。

  傘麵傾斜旋轉，擋住了桑笙的目光，也擋住了來勢洶洶的鞭風。

  傘內人聲音溫和：“就這般急著揭開我的真麵目？”

  桑笙不答，下手時一次比一次狠。

  破爛的傘麵後，那張麵具近在咫尺。

  他防禦的姿勢溫和，被桑笙逼得後退時，姿態也盡顯優雅。他不慌不忙，卻每次都能避開桑笙的攻擊。

  身後紙人撲棱的聲音漸消，玄鐵鞭揮下，她聽見了傘骨輕微的折斷聲。

  黑傘被收起，男人手腕一轉，像俠客收劍入鞘一樣，將傘收在身後。

  “小姑娘，抱歉，不能再讓著你了。”

  腳下一沉，桑笙心跟著一沉。沉寂的樹根蘇醒，拽著她的腳腕下拉。身後是刀刃劃開氣流，向著她的後背飛來。

  也隻是一瞬間的心亂，在彎刀逼近時，桑笙反手將玄鐵鞭豎在背後，上半身呈九十度向前折去。

  手腕翻轉，將彎刀的力道卸去一半，隨即借力，順勢將彎刀的方向撥向另一邊。

  手腕似被蟄了一下，桑笙起身，樹根已縛住小腿。

  握著玄鐵鞭的手被狠狠折在身後，桑笙咬牙，舌尖抵住呼之欲出的痛呼聲。

  溫和的嗓音適時響起：“月影，不可如此魯莽。”

  擰著胳膊的力道絲毫不減，桑笙暗暗用力，身後的聲音諷刺：“哼，強弩之末。”

  桑笙冷笑：“嗬，手下敗將。”胳膊上的力道一重，擰得她生疼。

  明如月影的兩隻眼睛上有明顯的紅印，瞧著甚是滑稽。

  他在桑笙手下栽了那麽多跟頭，如今終於落在他手裏，他擰著桑笙的胳膊，恨不得將她兩隻腕子卸下來。

  桑笙見掙不開，索性鬆了力，順著他的力道，還能少受點罪。

  男人瞥一眼，淡聲道：“好了，我們已在這兒耗了太長時間。月影，把人帶回去。”

  明如月影惡劣一笑：“好。”

  桑笙的兩隻手被反剪在身後，腿被樹根纏住不能動。手腕上傳來**的刺痛，她想到了什麽，額上出了一層細汗。

  明如月影自然也瞧出了她的不對勁，手下用力，惡劣地欣賞一番桑笙變得蒼白的臉。

  “這毒喚作醉生，解藥叫夢死。醉生夢死，我請你好好嚐一嚐這種滋味。”

  男人看了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眼前出現了幻影，身上忽冷忽熱，汗頻出，頭漸暈，真像醉酒一般。

  桑笙咬緊牙，身子不自覺地打冷戰。

  殷紅的血珠從手腕上冒出，緩緩滑落，落到緊緊纏繞的樹根上。

  縛住桑笙的樹根似被灼傷，猛地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