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執黑傘的男人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30      字數:2301
  指甲在粗壯的枝條上留下印子,兩根枝條順勢而上,緊緊拴住腳腕。縛在腰腹間的力道收緊,她被拖著向後幾步,後背甩在堅實的樹幹上。

  四周樹木飛移,暗影叢生。桑笙被勒得呼出口氣,聽見淩亂的雜音逐漸變得有序起來。

  眼前暗沉的黑影向兩側分開,她剛一動,腰間腳腕上的枝條便收緊。桑笙索性靠在樹幹上,眼睛盯緊了自黑暗中生出的一線光亮。

  樹木停止瘋長移動,像尋常的木樁子一樣,靜靜地佇立原地。

  在那一線光亮中,出現一道黑影。黑影緩緩靠近,所行之處,兩側樹木退讓。

  有光漏出,四下不再是暗黑一片。桑笙被綁在樹上,看著那道黑影走近。

  緊密的屏障裂開,空中的雪花,隨著清涼的風,落入縫隙之間。

  有人執著黑傘,停在麵前不過五步遠的位置。

  身形頎長,儀態優雅。即便沒有看到那人的臉,莫名的熟悉感呼之欲出。

  桑笙盯著緩緩傾斜的黑傘,呼吸沉了幾分。

  來人一身黑衣,擎著黑傘好整以暇地站在桑笙麵前。傘下,半張臉隱在麵具後,瘦削的下巴上留著妥帖幹淨的絡腮胡。

  麵具後的眼睛,閃爍幾絲光。桑笙直直地望過去,帶著審視,麵上神情不變。

  他大大方方任由她看,一隻手閑適地插在口袋裏。

  “初次見麵,執事倒是絲毫不驚訝。”

  驚訝沒有,有的隻是探究和審視。她在盤算,盤算他的身份和目的。

  桑笙收回視線:“先生既連我的身份、行蹤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想來這次會麵,也不見得是初次。”

  “有話直說,何必假意試探。”

  傘下的男人輕笑:“你這直爽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像她。隻不過,梅久娘同你這般大時,尚不如你。”

  桑笙聽他提及太婆,麵上不顯,心中微動。

  她瞥他一眼:“先生大費周章,隻是想要同我講故事?”

  “隻是身為長輩的感慨罷了。”

  “長輩?”桑笙哼一聲。

  “是未見麵時暗中刺探,見麵後遮掩偽善的長輩?還是設局害人,包藏禍心的長輩?”

  他沒有被嗆聲的惱意,仍舊不急不緩道:“我並無惡意,隻是如今法陣被你攪亂,多少有些頭疼,不知拿你怎麽辦才好。”

  說完,當真認真思索起來。

  桑笙心內冷笑,果然是活得久了,臉皮竟如此之厚。

  她道:“不過兩個法陣,我賠你便是。不過,在此之前,我跟先生還有一筆賬要算。”

  傘下人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願聞其詳。”

  “死於你手上的怨魂。”

  “怨魂?”

  空氣裏傳來一聲意猶未盡的輕歎。

  他的嗓音有著奇特的溫和感,說話時,每個字都經過舌尖的輾轉反側,吐出口時,像山泉流過溪底圓滑的卵石。

  執著黑傘的男人,像是對後生諄諄教誨的長輩。他不讚同地搖頭,麵具後的神色,仍舊溫和。

  “你在判定某件事的好壞前,不能帶有主觀上的偏見,這會影響你對事物的理解。”

  “你說,他們是死於我手上的冤魂。可你又因何得知,這何嚐不是他們所求的呢?”

  樹林寂靜,繁茂枝葉的縫隙間,時有飄雪。

  雪落於枝椏,落於黑傘,落於泥土。

  桑笙貼著樹幹,隻覺後背發涼。

  “你奪去生命存在的權利,卻認為自己無罪?”

  她說這些話,語氣平淡,卻讓人聽出了悲天憫人的質問。他看著桑笙,雪光從樹木的縫隙間投射下來,將她的眉目染得清冷出塵。

  他倒也不惱,聲音仍舊溫和有禮:“罪過談不上,我隻是遵從了他們意願。”

  “意願?”桑笙眉輕挑。

  在數年前的夜晚,他一如今夜般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女子。語氣溫和,卻讓人墜入地獄。

  “脅迫之下萬不得已的選擇,你稱之為‘意願’?”

  傘下的人靜靜看著桑笙:“你說的‘脅迫’有些偏頗,‘萬不得已’倒是極為貼切。但在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幸運,可以一生順遂。”

  “若是生無可戀,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軀殼,慢慢熬到黃土白骨。倘若有一絲微渺的機會,你猜他們是麻木過活,還是心甘情願接受?”

  桑笙不答。雪越下越大,四周一片寂靜,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隻不過,是在他們走投無路時,給予一根救命的稻草罷了。”

  他的聲調仍舊溫和,提及那些人時,輕飄飄地帶過。沒有多餘的溫度,隻有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冷漠。

  桑笙語氣罕見地帶了點淡淡的諷刺:“身處果殼之中,便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

  他不惱,反而淡淡地笑著,深深地望向桑笙:“你的身份,或許讓你無法讚成我的做法,但你不能不承認,在你內心深處,並非完全反對我。”

  “對嗎?”

  牽扯到人,人的七情六欲,這是比鬼怪更為複雜的東西。桑笙不擅長處理,但並不代表,她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先生不必在我這裏尋找認同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隻知道,等真相水落石出,你的結局,必定不會辜負你的善緣和罪孽。”

  他看著桑笙,目光帶有一絲慈愛:“你天賦極高,能力也強,我欣賞你。至於你的執拗,你的不懂變通,你先入為主的偏見……”

  傘麵傾斜,他抬頭,看了看頭頂飄雪的夜空。

  “今夜的談話並不理想,不過,我相信來日方長。”

  言語間透著溫和的寬容,若不是捆綁在身上的樹枝越收越緊,桑笙就真的相信他良心未泯了。

  林間起了風,傘下的人微頓,看了過來。

  風聲漸急,傘下人身形微動,四周的樹木動了起來。他抬手,數根枝條向著桑笙襲來。

  桑笙也察覺到了,她唇角輕微地翹起,目光沉靜地看著對麵的人。

  “可惜,我不信什麽來日方長。”

  “我隻知道夜長夢多。”

  他晚了一步,桑笙隻覺身上的禁錮一鬆,她快速掙脫開。一道影子閃過,“哢嚓”一聲,幾根手臂粗的樹枝被折斷扔在地上。

  身前的人銀發飛舞,身上帶了一絲狼狽。

  兩側的樹木展開了攻擊,帶有極強攻擊性的枝條從四周蔓延過來,男人站立不動,身形在樹的遮掩下,快速向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