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雪紛飛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9      字數:2204
  天井裏種著一株老梅,正是梅花芬香時,雪落風搖,搖落了一樹的梅花。

  桑笙拿著小鋤頭,彎腰將埋在樹下的酒壇子挖出來。

  她拎著酒壇子,站在下著蒙蒙細雪的天井裏,四周盡是鞭炮和歡鬧的人聲。她抬眼看著窗子裏映出的柔和燈光,臉上神情茫然。

  風夾著細雪四處飛揚,細碎的冰涼落在臉上發間,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亂。

  她感受到了猛然湧上來的懼意,在這熱鬧的萬家燈火中,她隱隱感覺自己即將被人間拋棄。

  桑笙溫好酒,端著碗白粥和小餃子過來。正在打瞌睡的梅久娘驚醒,笑吟吟地看著她走近。

  “晚上不準吃多了,也不要吃肉了,待會還要喝藥呢。”

  桑笙將東西擺好,梅久娘坐起來,將弄亂的銀發攏到耳後。桑笙在她身後,給她披了件紅色的毛線外套。

  她倚在靠枕上幽幽歎了口氣,故作輕鬆道:“好歹是除夕夜,怎麽能隻給我一碗白粥,和幾個小餃子呢?”

  桑笙垂眸不語,她攏起梅久娘銀白的發絲,拿她最喜歡的簪子幫她把頭發挽起來。

  梅久娘已經吃不下她最愛的醬肉了,有時桑笙聽見她背著自己偷偷吐的聲音,隻能駐足門前,整理好情緒後,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推門進去。

  進門後,梅久娘必定是閑適地倚在床頭,埋怨她總是給自己吃些清淡無味的米粥青菜。

  桑笙不言不語,麵色如常。她背過身去拿藥,眼圈猛地泛紅。

  在這場即將呼嘯而至的分離麵前,梅久娘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她笑桑笙想不開。可她分明也在害怕,害怕就此一別,再也不見。

  梅久娘草草吃了幾口粥,便停了筷子。飯間梅久娘抿了口酒,臉色微微紅潤。

  她難得安靜地不說話,隻盯著桑笙吃飯。這頓年夜飯,桑笙吃得味同嚼蠟。

  梅久娘笑吟吟的,瞧著精神不錯。

  桑笙將溫熱的藥端過來,她接過,頗為得意地對桑笙道:“阿笙啊,看樣子我還能陪你守個歲。怎麽樣,夠意思吧?”

  “嗯,你要是不裝作手抖的樣子,將藥偷偷撒掉一半,會更夠意思。”

  梅久娘無奈地笑:“哎呀,失敗失敗,竟叫你給看穿了。”

  她喝完藥,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桑笙聊著天。

  無非是捉鬼時要注意的事項,她眯著眼,想起一句來說一句。漸漸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她睡著了,桑笙輕輕地幫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看著梅久娘消瘦的臉頰。

  她睡得極熟,桑笙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眼皮子漸漸變得沉重。她眯一眯眼,意識忽然變輕。

  夜濃黑,她站在黑夜中四下望去,望不到黑暗的邊際。耳邊有水滴滴滴答答的寂靜空靈聲,桑笙循著感覺,抬腳向前去。

  空氣濕濕嗒嗒,有霧氣,好似還下著雨。她向前走著,看到了前方一團忽遠忽近的亮光。

  光團漸漸擴大,很快變成了淺淺的光暈。在霧氣彌漫的光暈中,桑笙看到了一扇古城門。

  城門前的人來來往往,門邊坐著兩個衣著古舊的守門人,不時查看過往人員的證件信息。

  不遠處人群騷動,一個身形挺拔,長相出眾的年輕男子款款走來,墨發白衣,風度翩翩。

  桑笙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在年輕男子的身後,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銀發,寬袖黑泡,別在發髻上的藍色桔梗花。

  她跟上去,擠在一片擁擠的人群裏過了城門。城門一過,那道身影像是滴入大海裏的一滴水。烏烏泱泱全是水,卻找不到追尋的那一滴。

  街道上擁擠吵鬧,聲音刺耳。腳下的路也甚是不好走,周圍場景扭曲變換,她頭疼欲裂,幾欲昏厥。

  胳膊忽然被拉扯住,桑笙渾渾噩噩地回頭,見著了一頭銀發,塗了粉抹了紅唇的梅久娘。

  耳邊聲音嘈雜得很,梅久娘嘴巴一張一合,桑笙什麽也聽不到。

  她頭疼欲裂,耳邊的聲音還在吵。桑笙抬手捂住耳朵,她看見梅久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嘴唇翕動。

  桑笙讀懂了,梅久娘讓她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桑笙有片刻的怔愣。

  銀發的梅久娘已經漸漸走遠,她愣愣地站在街上,周圍人影飛快地晃過。

  太婆去了哪裏?她又在哪裏?桑笙茫然四顧,紊亂的思緒漸漸理清。

  今天是除夕夜,梅久娘久病臥床,她應該在床前陪著梅久娘。

  “啪嗒”一聲,桑笙從睡夢中驚醒。她睜眼,梅久娘手中握著的簪子滑落在地。

  有風雪從窗戶的縫中吹進來,桑笙看著睡容平靜,麵上毫無生氣的梅久娘,渾身發冷。

  時鍾滴滴答答,搖過了十二下。屋外飄著餃子和火硝的味道,大雪紛飛中,歡樂聲熱烈真實。

  在舊年的最後一夜,梅久娘食言了。

  她死在了冬月的最後一天,在大雪紛飛的夜晚,桑笙聽著人間最歡鬧的音樂,無聲地哭了一夜。

  ……

  眼角酸澀濕潤,桑笙胸口悶得喘不動氣。她從睡夢中醒來,枕頭上濕了一片。躺倒在她胸口處的小梨花,睡得跟死豬一樣沉。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冰涼,眨眼間,瞥見帳子外隱隱約約飄過的影子。

  一道急風從帳子內飛出去,青紗飛揚,外麵的那道人影同桑笙對上眼。

  桑笙坐起,在符紙飛上那人的額頭時,堪堪將符紙收回來。

  天色尚暗,屋內光線朦朧。桑笙披著長發坐在床上,盯著那人,臉色難看。

  “你來做什麽?”

  她睡眠不好,被吵醒後會有起床氣。鋪子裏的人平時敢跟桑笙玩笑吵鬧,唯獨在她睡覺一事上,分外小心。

  容霽退後一步,滿臉歉意:“抱歉,我不是有意進來的。隻是一睜眼,便來到了執事的房間。”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柔順的黑發有些許淩亂,瞧著確實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桑笙皺眉:“什麽意思?”她順著容霽的目光看去,在枕邊看到了她留給容霽的那塊魂玉。

  玉白色的魂玉靜靜地躺在她的枕邊,桑笙眉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