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積陰，溫則為雨，寒則為雪。時言小者，寒未深雪未大也。——《遵生八箋》

  清淩淩的藍墨色天空中，古鎮上空的炊煙嫋嫋升起。飛鳥穿過古鎮的煙火飛回巢中，胖嘟嘟的身軀緊緊挨在一起。

  人間半日的小屋裏，幾人窩在桌前涮著辣油鍋子。

  桌上擺著兩隻清湯和麻辣的銅鍋子，周邊擺滿了青菜和片得薄薄的肉片、丸子。

  清湯鍋子是白琛和喬夜的。白琛喜辣，卻不敢吃辣。吃了辣後的第二天，他的臉上會起小紅疹子，極為影響他勾搭妙齡女子的心情。

  至於喬夜，則是為了保護他珍貴的嗓子。

  兩人一人一個小碗，對坐著靜靜地吃著。

  旁邊孟嫵跟古愚搶著煮好的蝦，被驥臨半道上截住，輕飄飄地夾到子期碗中。

  桑笙在一旁拿著小漏勺，將肉夾到孟嫵和古愚的碗中，及時地阻止了一場為了隻蝦而發生的混戰。

  臉頰上兩坨紅暈的阿墨跟子期扳著手腕，中間放著一壺燙好的果子酒。

  阿墨一改素日裏的高冷，腿翹起搭在凳子上，迷起眼來，嘴裏叼著根魚絲。喝醉酒後的冷豔美人，叼著魚絲，像是叼著根香煙，魅惑又張狂。

  子期神色平靜，在嘴角的兩側塞了兩根魚絲。

  遊光一邊吃，一邊幫兩個一杯倒的酒鬼斟酒。還要抽出空來，照顧氣得喵喵叫的小梨花。

  一隻略顯冷清的清湯鍋，在熱熱鬧鬧的辣鍋旁邊，顯得格格不入。

  鋪子裏傳來泠泠的銅音，將肉下到鍋子裏去的桑笙起身，指著沸騰的鍋子囑咐道：“肉放下去看著點時間，別煮老了。”

  驥臨挽起袖子應聲，筷子輕輕巧巧夾住孟嫵伸向鍋子的漏勺。

  “遊光，看著些阿墨跟子期，別讓他們兩個把桌子砸了。”

  遊光應聲，將阿墨杯中的果子酒換成清茶水，又把子期杯中的酒換成度數更高的白葡萄酒。

  符紙和紅繩卷起來裝進口袋裏，桑笙穿上外套走出門去。

  古鎮的石拱門石階多，桑笙走過數道門，鈴音漸漸變得急促。

  淩亂沉重的腳步聲逐漸變得清晰，桑笙原本平靜的臉上多了絲警惕。她輕身躍上牆頭，望向相隔不遠的角子巷。

  在那條隻進不出的角子巷裏，有人被圍堵在角落。

  四個彪形大漢將角子巷的兩條出口堵住，在他們的對麵，有兩人隱在陰影中。

  一人背靠牆麵身形輕顫，幾欲傾倒。另一個站在弦月的淺色月暈，和牆影的分界處。

  黑衣黑發，微濕的發下，一雙眼睛滲著涼意。

  背對桑笙的四個大漢，身上衣衫被撕裂，隱約可見時不時有異物鼓起的青白皮膚。

  隻見為首一人的後頸上插著把貫穿脖頸的匕首，其餘三人身上皆帶著不同程度的傷。

  深可見骨，卻不見血流。

  他們呈包圍之勢，逐漸向著牆角處的兩人走去。

  黑發下的一雙冷冽的桃花眼微眯，薄唇緊抿。右手垂下的袖口緩緩淌下血來。

  “她來了嗎？”背後的人聲音冷靜，透著氣力不足的沙啞和虛弱。

  “還沒有。”祁聲冷靜道。

  他左手捏著一柄極薄的解剖刀，眼睛盯著麵前貼著臉譜的四個漢子。

  四人略有些僵硬地慢慢靠近。

  顧淮讓臉色發白，唇色盡失。他強撐著，抬眼看向麵前那道略顯冷硬的背影。

  祁聲身著黑色襯衣，背對著古鎮上空的弦月。在蒙了層紗的光華下，他肩膀上的一處被浸濕。

  今晚他察覺到後麵有人尾隨，本想這次仍是以往那些好收拾的小嘍囉，卻不料背後之人竟下了大手筆。

  若不是祁聲趕到及時，他怕是已經命喪臭水溝了。可眼下的情況，比起命喪臭水溝也好不到哪裏去。

  顧淮讓喘氣聲漸急，臉色越發蒼白。他緩緩伸手，將左手上一串烏黑的佛珠摘下。

  “我還能撐一會兒。你先走，去找她……她會有辦法……”顧淮讓眼前發黑，說話聲漸低。

  祁聲將巷子裏堆放的半扇木門拉過來，橫在身前。

  四人已逼近眼前，解剖刀垂下。

  祁聲緊盯著四張無甚表情的臉譜，淡聲道：“你還是留著點力氣，祭奠為你死去的胖蟲子吧。”

  “……”顧淮讓沒有力氣反駁，隻能靠在牆上，聽他“汙蔑”自己的驚鴻影。

  臉譜僵硬男近前，被橫在中間的木門阻攔住。四人往前擁擠，木門搖搖欲墜。

  靠近前的一人伸手，一道光影閃過，四根手指齊齊斷掉。指骨被削得整整齊齊，隻剩一層皮連著殘掌。

  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即將湧出的血凝固住。斷掉的地方鼓起紅色的包，附近的皮肉很快收縮，血被止住。

  祁聲墊著外套，將伸進前來的胳膊折斷，抵住木門的腳用力，將四人阻隔在巷子中間。

  四人仿佛木偶般，不會喊痛，蓋在臉譜下的臉也不會有表情。

  祁聲眼神微凜，心下隱隱煩躁。

  顧淮讓的胖蟲子在先前的那場打鬥中，不慎丟失。沒了胖蟲子吞噬他們體內的蠱蟲，他對這些傀儡一般的臉譜男束手無策。

  把他們除掉後被蟲子蠶食，或者被他們除掉後，再被蟲子蠶食，祁聲哪個都不想選。

  顧淮讓拿著佛珠，倚在牆上雙眼半闔。骨子裏一陣火熱一陣冰寒，將他全身的力氣抽空。

  冷汗將他身上的衣衫濕透，背後濕冷的牆麵滲出涼意，直往骨頭縫裏竄。

  他緩過神來，語氣生涼：“若是聽我的，現下她早該來了。”

  顧淮讓喘了口氣，麵上已無人色。他向前伸手，語氣虛弱：“把刀遞給我一用。”

  祁聲折斷從破掉的木門中伸過來的腳，抵住門的腳向後滑了滑。逼近眼前的人張口，內裏有塊肉團在蠕動。

  他抬手，將最後一把解剖刀迎著送了進去。那人嘴巴周圍的血肉收縮，蠕動的蠱蟲被困在裏麵。

  祁聲微微側身，平淡的語氣中帶著嘲諷：“依你的先見之明，有沒有算到現下我沒有刀？”

  “……”好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顧淮讓在熟悉的嘲諷技能下，暫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