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條巷子裏，瞎眼老道被攔住。

  他衣著陳舊破爛，一手拿著道幡子，一手拎著個雞籠，在兩個衣著光鮮的人麵前，透著股寒酸。但他臉上絲毫不見窘迫之意，氣定神閑地麵對著他們。

  他們不知說了什麽，瞎眼老道將雞籠打開，一隻威風凜凜的黑色大公雞從雞籠內走出。

  彎刀出鞘，在五毒巽羽展翅撲上來時，麵色尚有些稚嫩的明如月影，執刀上前。

  鐵爪與彎刀相碰，碩大的巽羽壓在彎刀上，將明如月影逼得後退幾步。

  那個神秘男子靜立一旁，注視著瞎眼老道拄著幡子，拎著雞籠，翩然離去。

  五毒巽羽占了上風，明如月影步步後退。彎刀被鐵爪勾住，五毒巽羽撲上來，尖利帶著黑色金屬光澤的喙，猛地啄向明如月影的眼睛。

  彎刀脫手，明如月影後退，那五毒巽羽步步緊逼。它展翅，巷子裏起了風。

  幾根細小的絨毛從翅膀內飄落，明如月影閉眼躲閃，那五毒巽羽呼嘯著近前，利爪向著他的手臂撲去。

  一道影子從身側撲上去，明如月影避開。那五毒巽羽的鐵鉤子，刺進一隻瘦弱的手臂中。

  桑笙心下一緊，被抓傷的少年，看身形不過十一二歲。他瘦弱得很，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撲上來替明如月影擋了道災。

  羅沉從暗處走出來，臉上帶著討好謙卑的笑。他恭敬地對著一旁默不作聲的男人，點頭彎腰，看也不看躺在地上，捂住胳膊滿臉痛苦的少年。

  在場的三人俱不在意，明如月影彎腰將掉落的彎刀拾起，眼中盡是一片狂妄。

  那男人自始至終保持著優雅的姿態，他不看滿臉堆笑的羅沉，也不看地上的少年，隻是望向瞎眼老道消失的巷子口。

  他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抬手將手臂上不存在的褶皺撫了撫。他抬腳往巷子口去，經過明如月影身邊，說了一句話。

  男人緩步走過去，明如月影唇邊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瞥了眼羅沉，掏出一個盒子丟了過去。

  羅沉如獲至寶地抱著盒子，麵上一片欣喜若狂。

  地上的小少年渾身痙攣，被抓傷的胳膊，傷口處已經泛著青紫。有黑色的紋路，沿著血管向四周蔓延。

  明如月影手上玩著飛刀，他垂眸看著麵色煞白，嘴唇顫抖的小少年，眼中盡是譏諷。

  他抬腳走過去，身後的羅沉，已經迫不及待地捧著盒子，快步回鋪子裏。他看也不看被他推出去，擋了五毒巽羽的小少年。

  黑色紋路開始擴散，等毒液擴散至心脈，他將必死無疑。

  夜色下，一道淺藍色的光影閃過，少年的一隻胳膊，從手肘下齊齊斷掉飛出去。

  彎刀旋回明如月影手中，他挑開小少年的衣服，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刀刃上的血。

  他垂眸，眼中的嘲諷冰冷。他嘴唇微動，緩緩吐出幾個字後，起身離開。

  桑笙讀懂了他的唇形：他本事不大，倒是養了條好狗。

  地上的人斷了條胳膊，血染紅了衣衫。他渾身痙攣，像條脫水的魚，無望掙紮著呼吸。

  從夜色中，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視角轉回巷子內，這次，桑笙身處一條陌生的後巷。

  這條巷子桑笙先前從未來到過，周圍的房屋建築風格類似，帶著鬼市房屋的特點。

  眼前的那道身影桑笙很是眼熟，他抱著條胳膊，幹瘦的臉枯黃如金箔。

  羅沉正倚在門邊，抵著後門同裏麵的人說著什麽。那人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放開門，將羅沉迎了進去。

  視角像是穿梭在長長的黑暗隧道裏，前麵的光點慢慢變大，桑笙從鬥大的光亮中，看到了一個男子。

  不過而立之年，劍眉星眼，疏朗沉穩。他瞥一眼羅沉，嘴角微勾，眉目間依稀可見一絲張揚。

  柳景和，他是柳景和。

  ……

  夜幕降臨，桑笙穿過巷子，走過道道拱門，來到浮生若夢門前。

  木門開了半扇，桑笙跨過門檻。時間尚早，門內隻有兩個小夥計，還有一旁，埋頭吃飯的黑姑娘。

  正在吃飯的順順被喊出來，他手裏拿著半個夾滿肉的饅頭，口中塞得滿滿的。

  順順走過來，一抹嘴：“姑奶奶，可吃飯了？”

  “吃過了，今天有事要問你，便早點過來了。打擾你用飯了。”

  “不打擾不打擾，姑奶奶隨我來。”順順幾口吃完，將桑笙引到後院的邊廊下。

  她站定，將遊光繪出的瞎眼老道的肖想圖展開。桑笙問道：“這人你可還有印象？”

  順順定睛一瞧：“上次姑奶奶來找的瞎眼老頭？姑奶奶有事尋他？”

  “不找他，我隻問你，浮生若夢可知道他的身份？”

  順順張了張口，桑笙截住他的話頭：“浮生若夢的規矩我懂，可真要是沒點手段，媚姑這兒早就該關門了。”

  他憨憨地笑著撓了撓頭：“姑奶奶，什麽事瞞不過您。可是，這等消息，您得去找媚姑。她不鬆口，我也不敢跟您說啊。”

  桑笙抿了抿唇，見順順實在為難，也不緊逼他。上次他能告訴她，那瞎眼老道是“明先生”，已是幫了她的忙了。

  她思索著，忽聽順順問道：“姑奶奶，上次的蟹子吃著如何？蟹黃肥不肥？”

  她抬頭，見順順仍舊是一副憨笑模樣。桑笙心下鬆了口氣，回道：“還可以。可惜，現下母蟹真是產卵的時候，口感大不如前了。”

  “等您從鬼市出來，我給您拿兩簍子公蟹。這時候蟹膏嫩，吃著正適合。”

  桑笙應聲。

  順順很快從後院的水池裏拿來兩簍子蟹。他一路送著桑笙到後門處，將麵具遞過來。

  桑笙接過，她轉過身，借著光看清了手中的麵具。桑笙將麵具覆在臉上，掌心裏緊緊攥著兩朵順順塞過來的錦菊。

  夜色霧氣的遮掩下，桑笙走過長長的石階，來到鬼市。鬼市內一切如常，人人戴著各色的麵具。

  她繞過條條巷子，走到一家鋪子前。青黑色的門簾上，繡著雪白的霜。

  桑笙撩開門簾走進去，迎麵便是各色的花。她揭下麵具，露出一雙清冷的眉眼。

  手上的青衣麵具，掌心裏揉碎的花。

  花間衣的老板緩步走來，她望過去，門簾後的人，不見往日的青衣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