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浮世繪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9      字數:2338
  浮世繪裏,瑤月姬靠在櫃台上,緩緩吐出口煙。

  她眯眼瞧著,桑笙拎著個籃子小心翼翼走進來。

  “阿笙,你……”

  話未說完,桑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小聲些。把煙掐了。”

  瑤月姬曲起手指,將指環上的細煙滅掉,走近前來。

  桑笙提著籃子放到櫃台上,將上麵蓋著的棉布輕輕掀開。

  裏頭的小娃娃睡得正香。

  瑤月姬看到籃子裏放著的娃娃,眼尾挑起:“又從哪兒撿回來的?”

  她低頭打量一眼,道:“怎這般醜?”

  籃子裏的小丫頭又紅又皺,小小一團,跟可愛絲毫不沾邊。桑笙默然,表示讚同。

  兩人擠在櫃台旁,瞧著安睡的小家夥。

  瑤月姬塗著鮮豔指甲油的手,摸了摸左臉上帶著的半塊金色麵具,輕聲“嘖嘖”兩聲。

  這小東西,可真是越看越醜。

  她低聲道:“你撿回來打算怎麽辦?這可是個生的,跟之前那些不一樣。”

  桑笙沒法子。

  “外麵不是很多福利院嗎?把她送到那裏去?”瑤月姬提議道。

  桑笙看著紅撲撲的小丫頭,眉頭皺起。

  剛出生不久的小娃娃體弱,小小一隻趴在她懷裏時,就像一隻小貓崽子。這麽柔軟脆弱的小東西,怎麽能送到福利院去?

  但鋪子裏是斷斷不能養的。

  桑笙正沉思間,忽聽瑤月姬提到了古愚。

  “你送來的那小傻子,我是真的沒辦法了。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可他就是油鹽不進。”

  籃子裏的小團子哼哼唧唧,她抓住桑笙的手指,安心地睡過去。

  桑笙抬頭道:“他做錯什麽事了?”

  “倒也說不上做錯事。隻是他不穿鞋,不換衣服,也不洗澡。頭發又長又亂也不讓剪,誰碰他他便咬誰。你也知道,我手底下那麽多人,個個都不是善茬,我又不能時時刻刻盯著他們。”

  瑤月姬手肘撐在櫃台上,她頓了頓,繼續道:“誰讓他勢單力薄,腦子還不太夠用,被欺負也是活該。”

  若隻是被欺負那麽簡單,瑤月姬也不會跟他說這麽多。桑笙低頭,看著緊握著自己手指的小粉拳,心裏微刺。

  她說的桑笙都明白,隻是想起那雙對自己滿是信任的眼睛,桑笙心裏有些不舒服。

  後院裏隱隱傳來怒斥打罵聲,緊接著,有重物悶聲砸在地上的聲音。

  桑笙抬頭看向瑤月姬。

  瑤月姬迎著她的目光,無辜地攤手。

  “這你可不能怪我,阿笙。在這裏,若是沒有本事,連生死都不能夠隨心所欲。”

  浮世繪的後院,古愚掙紮著爬起來,身上被木桶裏的髒水澆了全身。

  他理也不理周圍看熱鬧的人,單手費力抬著沉重的大木桶,艱難走向水池子。

  瑤月姬手底下的人存心要為難他,十幾個木桶今天之內都要刷完,刷不完便不能吃飯。

  古愚抿著嘴,拖著木桶向前走,脖頸上的青筋暴起。

  條條冷眼瞧著,見那小傻子渾身濕透,一聲不吭地蹲在水池邊上刷桶。

  他冷哼一聲,但也用眼神製止住想要繼續惡作劇的人。

  那個青年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走到條條身邊。

  “哥,這小髒東西還真是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他是曾被古愚咬過的其中之一,正要在他的肩膀上,咬過的地方留了疤。

  好死不死,晚間跟相好的溫存,正被她看見,一腳將他踹下床不說,還又哭又鬧要跟他掰。

  他氣不過,回來的時候,揪起正睡覺的小傻子就要打,結果又被他那長長的指甲劃了脖子。

  等去跟相好的解釋時,又被看見。他揪著小傻子去為自己證明,結果相好的眼神越來越奇怪,原本不想掰的,現在也掰了。

  “行了,讓他在這兒慢慢幹吧。我們去吃飯。”

  “嘿嘿,那估計他是幹不完的。這麽多桶,夠他刷到明天的了。”

  條條斜了他一眼,道:“你也收斂點,他再是個傻子,也在那老東西手底下活了這麽多年。更何況,人是執事官送來的。他要真出了事,老板娘也保不了你。”

  青年嘿嘿一笑:“我知道了。”

  他們散去,後院隻有古愚一個人,蹲在水池旁,拿著木刷子唰唰地刷著桶。

  他低著頭,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脖子上。古愚光著腳,腳底踩著冰涼的滿是水的水泥地。

  他拿著木頭刷子,手柄上的木刺將掌心劃了條口子。他隻看了一眼,便繼續衝刷著木桶。

  古愚手上全是這幾天幹活劃的傷,大大小小的傷口在髒水裏泡著,很快腐爛流膿。

  “怎麽不去吃飯?”

  身前響起一道聲音,古愚唰地抬頭,愣愣地看著忽然出現在身後的桑笙。

  桑笙低頭,俯視著渾身髒兮兮水漉漉的古愚。他狼狽又亂糟糟,但那雙看向她的眼睛,仍然純淨黑亮。

  她避開那雙眼睛,瞥見他手上的傷,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起來。

  “先別刷了,去吃飯。”

  古愚低頭看了眼髒兮兮的衣服,滿是黑泥和傷痕的手腳,心裏慌亂緊張,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

  他低著頭,腳趾扣著地麵,訥訥道:“要,要刷的。”

  桑笙抿了抿嘴:“不餓嗎?”

  餓。古愚低著頭,輕輕搖了搖:“不餓。”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餓,他掩飾性地抓著木刷子,唰唰地刷著木桶。

  掌心的血混著水,順著木刷子的手柄,滴到地上。

  鬥篷下的手不自覺地攥成拳。耳邊響起數個聲音。

  “世間魑魅魍魎是除不盡的,你幫得了一個,幫得了兩個,你能幫得了全部嗎?”

  “你總有幫不到的時候。人心難測,那時候,你看看對你感恩戴德,與喊打喊殺的,是不是同一類人。”

  “阿笙,若是兼顧不了所有,就索性自私一些。多餘的心軟,隻會拖垮你。”

  “世間所有命數,都是冥冥注定的。你隻管做好這個位置上,你應該做的。其他的,就順應天命吧。”

  桑笙的目光落在虛無處,她想起一張張模糊或清晰的臉。若是沒有她插手,他們的命數原該如何?

  是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受盡了世間苦,最後卻還是難逃宿命?

  手指微動,那隻小嫩爪緊緊攥著的溫度,還停留在食指上。

  那個小粉嫩紅團子活下來了,不是嗎?活著,就還有希望。

  桑笙目光怔怔,她嘴唇翕動,輕聲低喃:“可我,隻想顧著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