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鬼月最後一天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9      字數:2316
  桑笙沉沉睡了一整個白天。夢境很長,長得她醒來後,便忘得差不多了。

  暮色從半開的窗子間繞進來,蜜色中帶著蕭瑟的秋意。

  風微涼,將杏色紗帳輕飄飄吹動,床頭上掛著的幾串銅鈴輕響。

  木質的樓梯被踩的噔噔響,孟嫵端著一海碗湯上來。

  “老大,喝湯。”

  她剛醒,口內發苦,喝了孟嫵熬的湯,更苦了。桑笙憋著一口氣喝完,將碗遞給她。

  “有熱水嗎?我想洗個澡。”

  浴室內熱氣騰騰,孟嫵往浴湯裏丟了幾個藥包子,倒了半瓶花露進去。

  被汗濕的裏衣搭在青竹黛山的屏風上,白裏透著粉的腳趾頭輕點水麵,激起層層漣漪。

  皙白的後背入水,蝴蝶骨拱起的弧度恰到好處。夾在兩片薄翼間,生長著一枝藍色的桔梗。

  桔梗花將開未開,欲語還休。

  桑笙潛入水麵下,直到咕嚕咕嚕的氣泡從水下鼓起,才浮出水麵。

  她抹一把臉,將濕漉漉鋪在熱湯裏的墨發挽起。纖細不失力量的胳膊搭在木桶邊緣,桑笙輕靠在小軟枕上,任舒適的水流拂過每一處肌膚。

  藥包子裏散發著藥材的細辛清甘氣,孟嫵加的花露裏有股淺淡的橘子味。兩種味道混在一處,聞起來說不出的清新。

  她一直待在浴桶裏,直到熱氣漸漸沉下去,水變得溫熱,桑笙才從水裏出來。

  古鎮的居民已經吃過了晚飯,在巷子裏舉行最後的鬼月節儀式。

  她絞幹頭發下樓來,鋪子裏隻有孟嫵跟阿墨兩人。

  櫃台上擺了兩大碗酸酸辣辣的牛肉粉,孟嫵辣得嘴唇鼓起,仍然頑強地吸了一大口湯。

  被排擠在外的小梨花,瞪著兩隻貓眼,見桑笙下樓來,喵喵叫著告狀。

  “呼,吸,老大,你洗完辣?”

  桑笙坐下,阿墨把青菜雞蛋火腿麵推到她麵前。

  她拿起筷子攪了攪麵,問道:“就你倆?其他人呢?”

  “喬夜收尾去了,白琛跟驥臨他們去了羅浮山。遊光去抱犢山找周露白了,好像地府的網站出了點問題。”

  孟嫵答道,她吸了吸鼻子,端過另一碗牛肉粉吃了起來。

  桑笙夾片火腿夾到她碗裏:“杜衡那兒發生什麽事了?”這話問的是阿墨。

  “一夜活人變屍幹。”

  夠簡潔明了。桑笙將麵吃完,取過電腦來點進羅浮山內部的網站。

  那幾具屍幹,已經不能稱之為屍幹了,隻能說是骨皮。一夜間,渾身的血肉盡失,隻剩下一層空蕩的皮掛在骨架上。

  這幾人皆為晃蕩在城外的流浪漢,他們被以“有礙市容”為由,驅逐出城。輾轉幾個城市後,晃到了老城郊區外。

  後,死於鬼節的最後一日。生前死後皆無體麵。

  他們的守屍魂在原地飄蕩,卻尋不見往生魂。桑笙看到此處,目光一頓,又是不見往生魂?

  從七月地府新鬼入檔案,到如今的羅浮山屍幹,怎的都不見了往生魂?

  鬼月的最後一天,巷子裏家家戶戶在門前燒紙,手中拿著火棍挑起燃燒的紙,嘴中念念有詞。

  時有盤桓在周圍的鬼魂遲遲不願離去,至親就在眼前,淚眼朦朧卻不能兩兩相望。

  桑笙走過一道爬滿斑駁青苔的石拱門,巷子口住著的那位老阿婆,一手拎著一盞蓮花燈,顫巍巍拄著拐杖往河邊去。

  跟在她身後的老阿公背著手絮絮叨叨。

  “咱家這巷子這麽偏,也沒個光,你非得這麽晚出門。還有,你說你,蓮花燈李燒紙家就有賣的,你非得省那幾個錢自己做。你省錢幹嘛?留給那幾個沒良心的小崽子?”

  老阿婆走得有些累了,停下來扶著牆歇一歇氣。

  “你看你,我說不讓你去放那勞什子水燈吧,你偏不聽。現在地府交通方便,出行都有車接送,哪個要用水燈引路?再說這古鎮我都走了幾十年了,還能走丟不成?”

  老阿公自顧自地說著,扶牆歇息的老阿婆抬手擦了擦眼角,老阿公聲音低下去。

  “你說你,那些錢幹嘛不留著自己用?你就存心不想讓我走得安心。不省心的家夥,我怎麽就看上你這個瓜兮兮的老太婆……”

  老阿婆走到巷子裏的水溝旁,水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水流幹淨清澈。偶有幾隻小魚河蝦河蟹,隨著水流經過古鎮。

  她年紀太大了,已經走不到河邊去放燈了。老阿婆放下拐杖,抖著手從懷裏掏出火柴,將燈芯點著。

  簡陋粗糙的蓮花燈放進水溝裏,歪歪斜斜在原地打轉。老阿婆抱著拐杖,費力地將水燈送往遠處。

  水燈在水麵上浮浮沉沉,眼看水流就要漫過燈芯,水燈忽的浮起,悠悠隨著水流遠去。

  老阿婆徒勞地睜著眼,目送著那模糊的光影遠去,口內喃喃。

  “老頭子呀,我今年也要八十七了,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給你燒紙放燈……”

  一個蹲著,一個飄著,一人一鬼皆默默看著漸行漸遠的蓮花燈。

  桑笙收回手,在那蓮花燈的前方,有一艘小紙船,小紙船立著兩個拿船槳的小紙人。

  一個嘿呦嘿呦地推著蓮花燈,一個兩手不停倒換,奮力劃著船槳。

  那本該沉底的蓮花燈,載著一人一鬼殷切的目光,漸漸駛向遠方。

  老阿婆一步一歇地往回走,老阿公跟上去,卻被攔下。

  “老先生,您該回去了。”

  他回身,見到一個眉目清冷如月的女子。

  “執事官……”

  桑笙陪著他目送那道佝僂的身影回家,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塵世裏的一道目光。

  “老先生,塵緣已了,留戀過甚,恐生執念。望您回陰界守完鬼壽,早些進入輪回。”

  老阿公點頭:“我曉得,我曉得的。”實在是陽間還有他放不下的人。

  浮生若夢的大黑狗今日神情懨懨,趴在門內。它支著一隻耳朵,聽見是熟悉的腳步聲,複耷拉回去。

  鬼月進出鬼市的尤其多,媚姑腰包鼓鼓。她拿著小團扇款款扭著腰肢走來,笑得合不攏嘴。

  “這個月是什麽好日子呀,姑奶奶來得這樣勤?”

  “我若來得勤,怕不是什麽好日子吧。”

  桑笙說完,看了眼她剪短的頭發,有些意外:“換風格了?”

  媚姑抬手攏了攏自己新燙的劉海波波頭,細長的眼一挑:“怎麽樣?”

  桑笙如實道:“挺嫩。”

  媚姑掩著嘴嗬嗬笑,媚氣地衝她拋了個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