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幽冥森林深處，霧氣漫漫。

  被燒毀的樹冒著絲絲黑煙，頃刻間化為一堆煙灰落地。在煙灰不遠處，一個纖細的身影晃了晃，終支撐不住倒地。

  桑笙虛脫般倒在地上，眼皮沉沉。

  方才同惡鬼王打鬥時出的汗，很快被吹幹。

  被扯壞的鬥篷扔在了一邊，她已經沒有力氣起身，隻是微眯著眼，躺在陰涼的地上，陣陣冷氣鑽入體內。

  頭頂的天空暗沉，壓抑的黑鋪天蓋地向她壓下來。陰界沒有日月星辰，白天裏也是灰蒙蒙一片，像是蒙了層霧霾。

  桑笙閉眼調息，忽然聽見從遠處而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她手指微動，一陣酸痛感從指尖傳向心髒。桑笙動不了了，她好似鬼上身般，身體陷入了沉睡狀態。

  窸窣聲漸近，緊接著停下，然後做賊似的慢慢靠近。

  桑笙閉著眼，眉頭漸漸皺起。她手裏抓著個紙人，努力嚐試著抬起沉重似鐵的胳膊

  不等她有所動作，一個涼涼的東西抵在自己唇上。

  “欸？竟然是熱的！”這聲音有些軟軟的歡快。

  一雙冰涼的手在她身上探來探去，桑笙渾身緊繃，因外人的觸碰而起了抗拒。

  她被扶起，緊接著有人掰開她的嘴，往裏灌了一口難以言喻的汁液。

  很苦很澀，卻意外地醒腦。

  那湯汁順著她的喉嚨滑下，激得她渾身毛孔張開。她眉頭越皺越緊，喝到最後，口內失去了知覺。

  胃部隱隱發脹，渾身出了層薄汗。桑笙頓覺身上一輕，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意識終於奪得身體的主動權。

  她緩緩抬起眼皮，一個圓乎乎的腦袋懟在她麵前，微張著嘴，瞧著有些憨。

  “媽耶，真醒了？難道是，喝了我的湯才醒的？”

  小圓臉姑娘瞧著有些興奮，桑笙被那股難以言喻的怪味激得渾身打著顫，她看向小圓臉手中的碗。

  小圓臉見桑笙的目光直直盯著她手中的湯碗，問道：“還要喝？”

  她立馬打開斜背的布袋子，掏出來一隻水壺，將壺嘴對準桑笙的嘴。

  不，她不想。桑笙緊緊閉著嘴巴。

  “喝吧喝吧，我這兒還有呢。”小圓臉熱心地勸著她，掰開她的嘴咕咚咕咚灌進去。

  桑笙混沌的意識徹底清醒。

  “咳咳！”她渾身發顫，手指不自覺地痙攣。

  小圓臉滿是驚喜道：“你能動了！等著，我這兒還有！”

  ……

  桑笙從回憶裏回神，看向徘徊在街邊，背著口鍋，拎著木勺網兜子的小圓臉。

  她咳了兩聲，將遮住大半張臉的兜帽掀掉。

  街邊的小圓臉看見她，忙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整理好表情回身看著桑笙。

  “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現在湯還沒熬出來呢。”

  小圓臉熬的湯，奇異般具有提神醒腦的效用，桑笙有些會特意尋過來喝上一碗。

  就這樣，兩人達成了某種默契。

  桑笙低頭瞥了眼她身上手上背著的拎著的，小圓臉趕緊將手背到身後。

  “你先回吧，我現在有點忙，晚會兒再去找你。”

  “我要調走了。”

  小圓臉愣住：“調走？調去哪裏？七十二司？陰司衛？十殿？還是五方區？”

  “陰界執法處。”

  陰界執法處是哪裏？小圓臉不知道，茫然若失地點頭：“哦哦，那恭喜你啊。”

  一天內發生兩件大事，她有些笑不出來，掩飾性地低下頭。手拿著長柄木勺，一下一下地戳著地麵。

  桑笙問她：“你呢，要去哪裏？”

  她直起腰，手握著拳給自己打氣：“我一定要回孟婆司，做湯是我的夢想，我絕不會輕易放棄！”

  精神可嘉，隻是小圓臉姑娘瞧著快哭出來了。

  桑笙掏出剛從崔玨那兒要來的調令函遞過去。

  “這是什麽？”小圓臉抽了抽鼻子接過來。

  “陰界執法處？做什麽的？跟拘魂使和司役使一樣，勾魂、捉拿鬼犯的嗎？”

  小圓臉興致缺缺：“我的鬼生理想，是熬出一鍋好喝美味的湯。”勾魂和捉拿鬼犯那等打打殺殺的，不太適合她的設定。

  桑笙沉吟片刻，表示理解：“我知道了。”

  “隻是這陰界執法處設在陽間，我剛任職執事官，近段時間會比較忙，甚少有空回地府看你。你多保重。”

  小圓臉迅速地抹一把淚：“等等，你說什麽？陽間？執事官？”

  “嗯，地府新下的任職狀。隻是如今人手不太夠，看樣子，得在陽間尋個會做飯煮湯的廚子了。”

  她將掏出的任職狀收回去，道：“我要趕在下一班回陽界的火車來之前，趕過去，就不跟你多說了。”

  桑笙轉身，衣角被抓住。

  “等等！我覺得，不一定要在孟婆司實現我的夢想。後廚我也很在行的！”

  小圓臉眼中重新閃著希望的光。

  桑笙略略思索片刻，小圓臉急得在原地踏步。

  “可這調令函簽完，還要送去陸司官那兒報備……”

  小圓臉握著拳，斬釘截鐵：“我去！”她攥著調令函，背著鍋拎著勺子狂奔。

  桑笙無奈又好笑：“哎，你的鍋。”

  小圓臉邊跑邊解下自己的寶貝大鍋，扔飛餅一樣扔過來。

  “等著我啊，我去去就回！”她歡快地跳起來，手高高舉起，揚著手中的調令函。

  桑笙一手接住沉甸甸的地府特製大鐵鍋，另一隻手迅速接住裝著廚房用具的網兜子，望著那個歡呼雀躍的背影跑遠。

  ……

  小圓臉一掃愁容，跟在桑笙身旁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陽界現在什麽樣？跟我們這兒一樣嗎？哎呀，我好久都沒到陽間去了……”

  她一路上嘴叭叭地說著，跟著桑笙到了通往羅浮山方向的站台。

  候在月台處，正在認真思考，自己哪裏惹得新任執事官，反感到不願同他一起乘車的白琛，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

  她身旁跟著一個圓臉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像個活潑好動的小土豆子。

  桑笙仍舊是那身黑色的鬥篷，隻是她掀掉了兜帽，露出一張清冷出塵的臉。

  隻是這麽一張臉，左手拎著口大鐵鍋，右手拎著裝有瓦罐和湯勺的網兜子，瞧著有些幻滅。

  他心內歎氣，待人近前，伸手接過來。

  桑笙道：“新同事，認識認識吧。”

  小圓臉歡快地跟白琛打招呼：“你好，我是孟嫵。”

  白琛看著一前一後，走進火車內的兩個姑娘，心下微動。到底還是把她給帶過來了。

  隻是現下，他不知該慶幸她有顆善心，還是該憂心她的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