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玨出聲，將桑笙從不自然中解救出來。

  “這是調令函，你拿去同他們簽好，回陽陽界前，交到陸之手上。”

  桑笙接過六份羊皮紙卷，虞景眼尖，一眼看到最上麵已寫好的調令。

  “拘魂使1001？崔判竟放心讓白琛到陽間去？”他唇角挑起，笑意漫不經心。

  崔玨嘴角耷拉下去，麵無表情地盯了眼晴空。後者笑眯眯地無辜攤手。

  崔判默許那幾個不安分的家夥報了名，還特意翻出他們的考卷來批閱。他隻是順水推舟，幫忙推了一把而已。

  見過桑笙，地府眾鬼使一片嘩然。誰能想到，新任的執事官竟生得如此稚嫩。

  陰界昏昏不見天日，桑笙披著寬大的鬥篷走在城鎮中。

  兜帽將她的麵容和氣息遮住，她腳下不停，拐進一條偏僻的舊胡同。

  跟在她後麵進到胡同的身影頓住。

  桑笙靠在牆壁上，手臂垂下，符紙夾在指間，被寬大的衣袖遮住。

  “跟著我做甚？”黑色鬥篷下，少女的聲音清冷鎮定。

  白袍麵具偽裝的白琛，看著麵前渾身戒備，豎起尖刺的桑笙，有些好笑。

  他掀掉兜帽，將麵具摘下，露出一張極具蠱惑性的臉。

  “聽說，執事官選了我去陽間的執法處？”

  桑笙道：“也是崔判的意思。”

  若是崔玨沒動這方麵的心思，晴空司官也不會將他的考卷塞進來。也不會在她說要選他時，隻是象征性地攔了攔。

  他有些誇張道：“這老頭如此好心？可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桑笙垂眸，兜帽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小巧的下巴。

  “首先，以陰界的年齡來看，崔判算不上老，至多是中年。其次，你若是不願，隨時可以換人。”

  “……”瞧瞧，人不大，說話倒是一砸一個坑。

  白琛扶額，輕笑出聲。還是個帶刺的。

  他正色道：“在下絕無此意，隻是對傳說中的執事官有些好奇罷了。若是無意冒犯，請見諒。”

  說著無意冒犯，卻還是跟著過來了。

  桑笙站著不動，開口時語氣平淡：“那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嗎？”

  白琛思索地摸著下巴，眉頭象征性地皺起：“跟想象當中的不太一樣。我以為，能以生魂入地府，還能得到崔判青眼的，至少得跟他一樣，是個無趣又死板的老頭。”

  “倒是沒料到，陽間竟有如此厲害，且如此年輕的通靈師。”

  “很失望？”桑笙微微挑眉，透過兜帽內裏的一層黑紗，看著胡同裏長身玉立的男人。

  白琛聞言，抬手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隻是覺得感歎罷了。更何況，在下對女子尤為偏愛。所以，得知此消息，忍不住一顆雀躍的心，想遠遠望一望芳影。”

  桑笙默了默，見他笑眯眯的猶感覺良好，終開口。

  “你，多久沒到陽間去了？”

  白琛臉上笑意不變：“什麽？”

  “你難道不知，像方才那般的搭訕方式，已經過時了嗎？”

  “……”

  桑笙收回符紙：“既然你的好奇心已經滿足了，那現在可否讓開路？”

  “樂意效勞。”白琛腳步微移，往旁邊挪了挪。

  她抬手拉了拉兜帽，抬腳往前去。剛走到胡同口，桑笙身形頓住。

  白琛望過去，她回身，揚手丟過來一團東西。

  白琛伸手接住，看著手中的錦袋，衝著桑笙一揚眉。

  “這是地府的調令，簽好後送到陸司官那裏。”

  白琛打開，掃了一眼一張已簽好的調令函，還有五張空白調令。

  他挑眉，桑笙淡聲道：“你的已經簽好了，剩下的幾張，自己想辦法。”

  就這般放心草率？白琛嘴角一翹，望著那個纖細的背影，道：“執事大人就不擔心我暗箱操作？”

  黑色的衣擺在拐角處飄起。

  “隨你，以後與他們共事的，是你。”

  夜深，漆黑不見五指。

  靠近羅浮山的一條國道上，一輛貨車停靠在路邊。

  有點點火光在半空中忽閃，一個男人嘴裏叼著煙，大咧咧地走到路邊，對著一叢矮灌木，窸窸窣窣地解著褲腰帶。

  隨即有淅瀝瀝的水流聲。片刻後，他提著褲子轉身。

  渾身忽被凍結一般，兩片厚厚的嘴唇顫抖著，叼著的煙落地。幾點細小的火星子像小煙花般，在地麵上炸開。

  男人滿眼驚恐，整個人被釘在地麵上。

  一個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駭人窟窿眼的“人”，飄在他麵前。

  他麵色死白，“盯”著驚恐到失了魂的男人，緩緩抬起手。

  “哇啊，鬼啊！”他轉身不要命地往山路上跑，卻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肩膀一沉，男人瞬間動彈不得。脖子後的那股涼氣，直吹進骨子裏。

  無眼鬼貼著他的後背繞過來，他伸著手，直伸到那人眼前，嘴裏低低地發著瘮人的笑聲。

  那手青白，指甲又長又黑，透著股腥臭的腐爛氣。

  “嗬，嗬，嗬，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這不是你的眼。”

  無眼鬼恍若未聞，臉上的兩個空蕩蕩的眼眶中，緩緩流出黑紅的血。

  “我的眼，我的眼……”

  指甲劃破眼皮，男人眼睛一翻，直挺挺倒地暈了過去。

  指甲停在眼皮上方，無眼鬼的喉嚨裏“嗬嗬”地發著嘶響聲。

  一條鐵鏈鎖住無眼鬼的脖子，猛地將他扯飛起來，重重摜到地上。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一旁，手中握著鐵鏈的另一頭。

  他輕抬眼皮，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

  “都說了不是你的眼，怎這般固執？”

  荒郊野外，幾聲淒厲的慘叫，被濃黑的夜色遮掩。

  那人拴著三四個遊蕩的鬼魂，來到羅浮山周邊的一座城市。

  避開燈紅酒綠的繁華景象，他向著隻有寥寥幾處燈火的老城中走去。

  片刻後，他停在一家當鋪門前。

  有人聽見動靜開門。

  “又是無證野鬼？驥臨，你真當我這兒是辦證的？”

  麵前的青年皮膚白皙，略長的黑色發絲遮住了眼睛。他剛洗過澡，身上穿著白色半袖和黑色短褲，腳下趿拉著一雙黑色的人字拖。

  說歸說，他讓開身，將門外的鬼使和鬼放進來。

  老式的櫃台上擺著許多精致的老物件，他向著後麵喊一聲：“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