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過是大夢一場
作者:
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9 字數:2319
正嗑著瓜子的孟嫵低頭,見床上的男人醒來,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險些被瓜子嗆到。
“老大,老大他醒了!”她一溜風地跑出去,正麵迎上剛進門的桑笙。
柳景初兩頰凹陷,頭發已有灰白的痕跡。
他也曾是一個驚豔過時光的清俊少年,而如今變得形銷骨立,死氣沉沉。
柳景初望著外間裏專心嗑瓜子的孟嫵,像是要越過她,努力搜尋著另一個人的模樣。
桑笙看過去,輕聲道:“她不是。”
眼淚緩緩浸濕枕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怎麽會是阿媛呢?世上隻有一個阿媛,那是他最心愛的妻子,也是他發誓要保護,卻最終食言的人……
桑笙別開眼,不去窺探一個男人無力的哀傷。
“咳……”床上人忽然咯出一口濃黑的血。
昨夜的夢境幾乎熬盡了他的氣力,過往皆成煎熬,無論好的壞的。最難的,是他明知結局,卻無力改變。
血染紅了泛白的唇角,桑笙擦去他身上的血,手虛虛搭在他的脈搏,又很快收回。
指尖沾了柳景初咳出來的血,桑笙正想拿帕子擦掉,左眼猛地一疼,像是被蜇了一下。
又來,桑笙閉著眼忍下撕裂的痛感,額角青筋暴起。
耳邊嗡嗡作響,她咬緊牙,睜眼時柳景初看過來。
手忽然被握住,桑笙低頭,柳景初抓著她,目光懇切。
“我知道你很厲害,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再見阿媛一麵。”
他嘴巴一張一合,桑笙定神,狠心咬了下舌尖。
嘴裏嚐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疼痛快速擴散,她一激靈,精神隨之一震。
桑笙微微晃了晃腦袋,柳景初盯著她,枯死的眼中,隱隱含著期望。
她默然,不知怎麽回答他。
陰陽兩界,阿媛已尋不到一靈一魄。柳景初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眼中隱約的光逝去,他麵色灰敗地望著虛空,忽然慘淡一笑。
原來,比生死相隔更無望的,是他跟阿媛死亦相隔。
他茫然又冷漠地盯著虛空,沒有一絲掙紮。
桑笙望著他,耳邊響起他在夢境中悲痛欲絕的哭聲。沒有阿媛,生死對他來說,已無差別。
“或許,我有辦法,讓你見到阿媛。”
柳景初猛然看向她,眼中是猛烈的驚喜與不敢置信。
桑笙轉頭看向外間,溪午正巧偏過頭來,兩人對視一眼。
好冷,好黑。柳景初像是被冰封在水底,隻能感受到陰暗的冷與黑。
沒有聲音,沒有亮光。
他渾身僵硬,睜眼隻有絕望的無形的黑暗。就在那黑暗中,有點碧綠的熒光,緩緩飛來。
那抹幽光緩緩靠近,帶著柔和的光,柳景初眼睜睜看著它飄到眼前,停在自己的眉心處。
束縛在手腳上的冰鏈漸漸鬆動,一股暖意自眉心散開。
那片散發著碧綠的柔光,引著他向上。他的目光追著那抹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手腳僵硬地跟著向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黑色漸漸變得淺淡,沉重的身體越發輕盈。
眼中猛地一疼,隨即大片的光亮湧進來,眼睛似被燒灼一般難以忍受。
身體一輕,柳景初隨即被切切實實的真實感盈滿。
他聽到了外界的風,還有黃昏時飛鳥回巢。空氣順通無阻地滑進胸腔,他感覺到身體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這是前所未有的,讓人感動的力量。
他睜眼,望見眼熟的帳子頂時,有片刻的愣神。
柳景初起身,緩慢地掃視著眼前的一切。
紅燭淌下紅色的燭淚,鮮豔的紅綢布掛滿房間。除去他身上白色的裏衣,這間房子,觸目所及,皆是喜慶之色。
深藏的記憶被拆封,柳景初身子微微顫抖,手緊緊攥住身下的被褥。
這是,這分明是他迎娶阿媛的那一天。
天邊雲霞燦爛,他的阿媛會在黃昏時被抬進柳家的大門,然後孤獨無措地獨自完成這場婚禮。
而他,無法反抗孫碧雲強勢的安排,將惱恨發泄到她身上。
柳景初猛地掀開被子,赤著腳踩在地毯上走了幾步。他頓住,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白衣。
“人呢,人呢?”他焦急地出門,對著門外的兩個婆子道,“我的喜服呢?快將我的喜服取來!”
暮色將至,柳景初腳下生風,急切地趕往前院。
那抹纖細的身影已踏進柳家大門,沒有鑼鼓鞭炮,沒有滿座賓客,甚至沒有新郎。
她被喜娘緊緊攥著胳膊,不斷催促著。她抬腳,腳下一個踉蹌。
新娘身形不甚穩當,眼看就要摔到出醜時,身側伸過一雙手來扶住她。
掌心中的胳膊纖細,蓋頭下的小新娘有些惶恐緊張。柳景初手指顫抖,抓著她的胳膊穩穩不放。
思念早已翻湧,潰不成軍。
晶瑩的淚珠熠熠閃光,他手抖得不成樣子,嚇壞了他的小妻子。
他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來接你,接你拜堂成親……”話說至此,他再說不下去。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眼睛紅得嚇人。他的小妻子被他嚇住,掌心裏的手一齊發著抖。
柳景初緊緊握著她的手,身旁人麵容模糊,說了些什麽他全然不在意,目光所及,皆是她。
他牽著她走進婚房,伸手輕輕挑起紅蓋頭。
蓋頭緩緩掀起,那雙水眸脈脈一望,擊垮掉他所有的支撐。
這是他數千個日夜的瘋魔相思苦,是他畢生的好運,與今生的命啊。
“你叫什麽?”他聽見自己的嗓音顫抖沙啞。
“阿媛。”
阿媛,阿媛……
天色明亮,柳家後院內,有一人立於院中,手指間夾著幾張黃符。
她念了幾句,手中黃符一抖,隨即燃燒。在她周身,幾股氣流忽現,將她衣衫吹動。
須臾,風歇下。她轉身,略顯淩亂的發絲間,簇擁著一張清冷出塵的臉。
溪午從房間裏走出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她脫掉了寬大的“巫師袍”,穿一件隨意拚接的蠟染印花吊帶,褲子肥肥大大,走動時下擺旋出朵花來。
“呼,這一晚,可算是過去了。”她感歎著,伸展手臂,上麵套著的各種各樣的手鏈珠串叮當亂響。
桑笙瞥一眼屋子,道:“如何?”
溪午聳聳肩,大耳環隨著她的動作輕晃。
“他意已決,甘願耗盡所有氣數,換來一場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