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阿媛回雲水集。半年未回家，臨行前她有些不知所措。

  柳景初叮囑他：“我不便上門，這次由景和送你回去。”

  阿媛覷了眼在門外候著的柳景和，有些緊張。

  “景初，我有點害怕……”

  柳景初笑一笑，握住她拽著自己袖子的手：“不用怕，我在家中等你回來。”

  他這兩日氣色有些差勁，阿媛晚間睡時，總能聽見他壓抑的咳嗽聲。

  有時朦朦朧朧睡著，總覺得黑暗裏有雙眼睛在看著她，一雙手輕柔地在臉頰上滑過。

  阿媛一步三回頭，柳景初一直站在門口，溫柔地注視著她。

  拐過車子牆角，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阿媛老老實實地垂下頭。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同他這般膩乎，也不知這一天，會隔多少個秋。”

  阿媛想回嘴，想了想又閉上嘴巴。

  他同柳景初那日說了什麽，她並不知曉。但隔著二十餘年的糾葛，大抵還是生了怨恨的。

  他本該是柳景初，卻因孫碧雲的私心，成了柳景和。

  他的氣運，被喚了二十餘年的母親，拿來替她的親生兒子擋災。

  而他的親生母親，死於他誕生的那天夜裏，死因模糊……

  阿媛想到這兒，眼前閃過孫碧雲淬了毒的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車內憋悶，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阿媛索性閉眼養神。

  他身上帶著股甘鬆沉靜的香氣，昨夜裏沒睡好的阿媛，有些昏昏欲睡。

  她頭一點，等再度醒來時，驚覺自己身處陌生的房間。

  阿媛慌忙爬起，穿上鞋子跑到房門前，一把拉開門。

  已是傍晚，阿媛茫然驚愕地看著陌生的院子，腳不知往何處去。

  “醒了？”

  身後有聲音傳來，阿媛急忙回身，是柳景和。

  “這是哪兒？我為什麽在這裏？”她鬆了口氣，但還是警惕地看著他。

  離開柳家的柳景和有些不一樣，阿媛說不上來，隻感覺他渾身的張揚收斂，氣質更顯陰沉了。

  他好笑地看著警惕的阿媛，道：“當兩方力量懸殊時，記得收起你的防備。順從點，也許會好過一些。”

  阿媛心中咯噔一下，她迎著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柳景和不在意，他環顧一圈院子，道：“這是我名下的一處宅子，你暫時住這兒。至於柳家……”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就不用回了。”

  柳景和不多交代，見她醒了，就算完成任務一樣，轉身就走。

  阿媛一愣，這計劃有些突然。她想起柳景初，喊住他問道：“那他呢？他什麽時候過來？”

  “誰？”柳景和回身，恍然道，“他沒告訴你？”

  阿媛愣愣：“告訴我，什麽？”

  柳景和一笑，眼中隱隱露出惡劣的光。

  “告訴你，他根本不會過來找你。”

  他不來？阿媛愣了許久，直到柳景和轉身向外走，她才反應過來追上去。

  “不可能，他說要跟我搬出來，他說他有座老宅子，他說以後就我們倆，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柳景和低頭看著冒冒失失，跑到自己跟前的阿媛，她眼眶又紅了，滿臉的不知所措。

  還真是蠢得讓人不忍心啊，他心下感歎。

  他好不容易升起些憐憫來：“你現在想做什麽，也不會有人攔你。總之，他拜托我的事，我已經完成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我要回去找他。”阿媛狠狠拿手背抹了把眼睛，小跑著往大門處去。

  不等跑兩步，被拉著衣領拽了回來。

  柳景和“嘖”了一聲：“柳家是什麽香餑餑嗎？還有爭著往裏去的。回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答應放過你的。”

  手指一疼，柳景和鬆手，看著手掌上麵小小的牙印。

  阿媛被拽了回來，柳景和一路扛著她丟進房內。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還沒告訴你吧？”

  阿媛淚眼婆娑地抬頭，聽他緩緩說道。

  “他的身子撐不過幾年，現在還能殘喘地活著，無非是孫碧雲那個賤人搞了些手段。要不然，你以為他憑什麽活那麽久？”

  他不笑時，臉色陰沉得嚇人。他俯**子，眼神透著股洞察的寒意。

  “而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阿媛慌忙避開他的眼神。

  他直起身，冷冷地看著她。所以，她憑什麽可以裝作不知道，毫無隱藏地將愛意交給掠奪者？

  柳景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房門在身後被大力合上。

  他走出巷子，彎腰上了一輛老式的福特車。

  “走。”

  車子緩緩駛離。

  一個嬌小的身影追在後麵。

  他冷眼瞧著，直到暮色降臨，那個身影被遠遠甩在車後。昏暗裏，那個小點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頭。

  路上結了冰，天上開始飄下雪粒子。

  柳景和盯著卷在呼嘯北風中的雪，這場雪將身後的小點掩埋住。

  柳家的佛堂起了大火，火勢蔓延迅速。幾個婆子趕到，慌裏慌張地拎著桶端著盆，往裏潑水。

  孫碧雲遠遠看見佛堂上空的濃煙，眼前一陣黑。

  她疾步走向立在一旁，好整以暇隔岸觀火的柳景初。

  “你！”她揚起手，柳景初看著那火光，臉上一派平靜。

  手到底是沒打下去，孫碧雲顫巍巍地放下手，神色悲痛。

  “景和，你怎麽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我都是為了你啊，景和。”

  “為了你，我寧願下地獄，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火上撒了油，焰頭竄的極高，有雪粒子撲簌簌落下，未等靠近，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景初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他抬手掩住嘴咳了幾聲。

  “我不理解，也從來沒要求您這樣做。若是傷了您的心，我給您道歉，也請您就此收手。這麽多年，您還沒學會認命嗎？”

  他轉身，背影孤寂蕭條。

  “地獄？你可知，過去的二十餘年，除了阿媛，我每天都活在地獄裏。”

  走過拐角，他終於支撐不住，歪著身子倒下去。

  眼前陣陣發黑，一股濃濃的鐵腥味在口內蔓延。他低頭，掌心中一灘濃黑的血跡。

  雪粒子下的急，不停地被火舌吞噬。院子裏的臘梅靜靜開放，小院子裏不停有人進進出出。

  孫碧雲站在暗沉的天空，沉默地盯著那間被燒毀的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