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劍眉星眼，眉目張揚。他趴在牆頭上望著呆愣楞的阿媛，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

  蓄著淚花的紅眼睛，猝不及防被人瞧了去，阿媛趕緊低頭，拿衣袖在眼睛上一抹。

  “哭什麽？誰欺負你了？”

  他說話帶著自來的熟悉和隨意，阿媛癟了癟嘴，腦中想的是另一人說過的話。

  她吸了吸鼻子，含糊道：“沒有誰。”

  “沒人欺負你你哭什麽？自己逗自己玩呢？”他斜著眼看她，口吻輕漫隨意。

  阿媛不想理會，低著頭往前走。

  “喂，你就這麽走了？”

  要不然呢？阿媛聞言回身看他一眼，目光中的意思淺顯易懂。

  他神情認真：“我原本在這牆邊散步，誰知你抽抽搭搭，險些將牆哭塌壓到我。你竟然沒事人一樣就這麽走了？”

  阿媛震驚地看著他，見他神情認真，對他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很是佩服。

  她想了想，努力回想著柳景初教她的一句話。

  “君子，嗯，君子從不站在要倒的牆下。你知道它要倒，為什麽還要在牆下散步？”

  “莫不是，故意訛我的吧？”阿媛努力搜刮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墨水。

  那人眨眨眼，忽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君子從不站在要倒的牆下’，有道理，有道理！”

  他笑完，才回味過來：“小丫頭，方才可是故意拐著彎罵我不是君子？”

  她可不是什麽小丫頭，而且那話一點道理也沒有。誰會傻傻地站在要倒的牆下啊，正常人都會趕緊跑開吧。

  阿媛曾經有過這樣的疑問，猶記得柳景初扳著她的腦袋，仔仔細細瞧了一遍，歎口氣放她去吃好吃的了。

  他當時怎麽說的來著？

  “如此圓潤的腦袋，到底裝了些什麽？罷了，去吃糕吧。”他語氣無奈，眼神溫柔，阿媛吃著糕，想起來鼓起的臉頰微紅。

  眼前的人還在笑，阿媛想起往事，心裏憋著口氣，抬頭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那人呲著白牙笑，眼中熠熠閃光。

  他倚在牆頭，手中擺弄著一枝梅花，戲謔道：“哎，你是誰家的兔子啊，怎麽逗你兩句還急眼了呢？”

  阿媛說不過他，悶頭走了兩步，聽見背後有人叫她。她停住腳回頭看去。

  迎麵飛來一枝臘梅，阿媛手忙腳亂地接住。

  “滿園裏，就屬這枝梅花好看，送你了。”

  阿媛低頭瞧了一眼，這臘梅又枯又瘦，隻有幹巴巴的兩三個花骨朵，耷拉在彎彎扭扭的枝子上。

  他可真會睜眼說瞎話！

  那人眼中帶笑，眉目襯在凍成月白色的天空下，說不出的隨性率真。

  阿媛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跟柳景初的清雋內斂不同，他的張揚全擺在臉上。

  他衝著阿媛笑，眼中全是痞氣的笑意。阿媛不敢多看了。

  “阿媛！”

  阿媛聽見動靜回身，廊下立著的人麵色發白，身形有些搖搖欲墜。他緊張驚慌地看著她，手伸向她。

  她趕緊跑上前去，不等說話，柳景初一把拉過她，將她遮在身後。

  隔著不甚寬闊的肩膀，阿媛看過去，牆頭上那人收斂起笑意。

  阿媛瞧著，他眉眼冷下來的樣子，竟跟柳景初有些相似。

  抓著她的手指冰涼用力，甚至在微微發顫。柳景初盯著那人，嘴唇發白。

  那人忽然一笑，道：“我說家裏哪來的姑娘，這樣麵生，原來是弟妹啊。”

  “方才不知是弟妹，言語間多有得罪，還請弟妹勿怪。”

  柳景初嘴巴緊閉，握著阿媛的手越來越用力，直到阿媛輕呼出聲，他才醒神。

  那人從院牆另一側翻身過來，輕輕一跳，躍下牆頭。這敏捷輕盈的身手，看得阿媛瞪大了眼。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沒走近一步，柳景初的臉色便白一分。

  他在廊下一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看著站在一處的兩人。

  “你娶親，我這個做大哥的，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收到。等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補給你們一份大禮。”

  手心裏一片冰涼，柳景初開口，語氣生硬：“不必掛懷。若是無事，我們便回去了。”

  阿媛小心地看一眼氣氛不甚美妙的兩人。柳景初對他的抗拒明顯，他卻視而不見，步步緊逼。

  原來這就是柳景初的堂兄，大伯母的兒子，柳景和。

  阿媛低頭，想道，兄弟二人關係如此緊張，怪不得在家中從未有人向她提起過。

  她有些恍然，柳景初這幾日同她鬧脾氣，似乎跟她那夜提到“堂兄”有關。

  正低頭想著，忽然聽到柳景和提到了自己。她抬頭，柳景和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這麽著急做甚，也不同弟妹介紹我。”

  柳景初喉頭滾動，方才柳景和提到阿媛，他渾身緊繃起來。

  回頭，對上被藏到身後圓溜溜的眼睛，柳景初一顆心揪在了一起。

  “阿媛，這位，是我堂兄。”柳景初艱難道。

  他拉著阿媛，緩慢將身形移開少許。

  “這是阿媛，我的妻子。”兩人手緊緊握在一起。

  柳景和看向阿媛，目光順著阿媛那雙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移至她另一隻手中握著的臘梅上。

  “方才我同弟妹說笑，這枝臘梅是我撿來的。想是害了病，被隨意丟棄一旁。”

  他目露惋惜，隨即又道：“不過依我看，也或許是它長勢太好，礙了其他枝子的路，所以才被修剪舍棄。”

  阿媛愣愣地低頭看去，不過一個枝子，也有這麽多說法？

  “咳咳……”柳景初咳嗽幾聲，阿媛忙扶住他。

  柳景和笑道：“看我，忘了你身體不好，吹不得風。弟妹，快些扶景初回去歇著。”

  柳景初身形微晃，回身時腳下踉蹌。阿媛急忙環住他，膝蓋上猛地一痛。

  她個子嬌小，又被罰在佛堂跪了半天，膝蓋又疼又麻。柳景初全身的重量壓過來，阿媛有些受不住踉蹌伏地。

  身後一雙有力的手扶起壓在身上的柳景初，阿媛額上出了汗，她捂著膝蓋，上麵似有帶著細針的火舌舔舐。

  柳景和扶起柳景初，隨即鬆開，袖手站立一旁。

  柳景初蒼白著張臉，伸手拉起阿媛。阿媛搭著他的手，不敢用力拉他，手撐著地爬起來。

  兩人走遠，地上遺落一枝幹瘦的臘梅。

  柳景和望著遠處緊緊依偎的身影，清瘦的男子不知說了什麽，那嬌小的人兒低下頭，鬆開他的手，氣鼓鼓地往前走。

  走了沒兩步，又停下，氣呼呼地上來挽住他的手。

  廊下人目光收回，悠悠望向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