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聽見動靜，趕緊走過來，臉上堆滿了溫柔。

  “阿毓醒了？肚子餓不餓？媽給你煮了雞蛋麵，過來媽喂你吃。”

  阿毓摟緊了桑笙的脖子：“我要跟姐姐一起。”

  “你過來，你姐不餓。”婦人拉過阿毓走了。

  桑笙正了正衣領，緊繃的身形鬆弛下來。

  她是不習慣同生人太過親密的，可方才那小孩從背後摟著她，心底竟升起一絲縱容。

  瓦罐裏水開始咕嚕咕嚕地沸騰，桑笙往爐子裏添了把火，盯著木柴上跳躍的火光出神。

  她還不知道溪午在何處，是否成功引著柳景初的夢境，前往揭開柳家的秘辛。

  她不知‘她’是誰，這又是何處。也不清楚這條支線劇情，對柳景初夢境的意義。

  藥罐中咕嚕咕嚕冒著泡，火光中浮現出的光怪陸離景象漸漸散去。桑笙回神，墊著棉巾帕子，將藥倒入碗中。

  藥味苦澀難聞，桑笙坐在廊下，等著藥汁放涼。

  背後有腳步聲，桑笙耳尖微動，在聽到風聲向著自己襲來時，先一步起身端起藥來。

  婦人手掌落空，一雙眼鋒利地剜了眼桑笙。

  “耳朵聾了？你弟咳得那麽難受，你裝聾聽不見是不是？”

  桑笙下意識看向不遠處，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孩，垂眼走過去。

  她如今依附於旁人的身份，行事不能太過隨意，唯恐生出事端來，擾亂夢境的發展。

  先前她不聲不響，一味順從，婦人並未察覺出異樣。如此看來，這條線算是走對了。

  接下來，隻等尋著機會，查出如今的身份，以及所在之地，再想辦法跟溪午會合。

  想到此處，桑笙舒口氣，心裏稍稍鬆快些。

  她伸腳勾著板凳坐下，對麵的小孩立即拖著自己的小凳子，往她這邊挪了挪。

  藥溫剛好，桑笙將碗遞過去。小孩搖頭，小手背在身後。

  “姐姐，你喂我。”他眨巴著眼睛，見了桑笙高興地晃著身子。

  桑笙眉頭微皺：“自己喝。”她不會喂藥，隻會捏著下巴給人死勁往裏灌。

  小孩子太嬌嫩，桑笙對這種嬌嫩的物種，一向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出於好意，可小阿毓不是在這樣想。他隻知道，一向對自己寵愛有加的姐姐，今天忽然冷淡下來。

  不讓他摟，也不給他喂藥。不抱他，也不衝他笑。

  阿毓不知所措地扣著屁股下的凳子，眼睛裏升起水汽。

  “……”

  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太考驗人心。桑笙垂眼，認命地舀起一匙藥，吹涼送到他的嘴邊。

  “張嘴。”

  阿毓吸了吸鼻子，乖乖張嘴喝了進去，小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這藥聞著便苦，難為他不哭不鬧地憋著氣喝了大半碗。

  桑笙鬆了口氣，又有些欣慰。乖乖巧巧的孩子最是討人喜歡了。

  藥很快見了底，桑笙抱著碗起身，留小阿毓一個人坐在凳子上，泫然欲泣地望著她的背影。

  姐姐果然變了，以前會哄他吃藥，他喝完會獎勵一個抱抱和誇誇，今天什麽獎勵都沒有。

  桑笙將碗放進木盆裏，剛回身，便有詰罵呼嘯著而來。

  “讓你好好看著弟弟，你怎麽看的？阿毓哭了你就隻顧著自己玩？”

  阿毓牽著她的衣角，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桑笙。

  桑笙麵無表情，手不自覺地攥起來。各種難聽的話從婦人嘴裏流出。

  她心智成熟，尚覺惱火，這般小的小姑娘又該是如何承受的？

  婦人發了通脾氣，轉頭換上慈母的麵孔。

  “阿毓乖，不哭了啊。讓姐姐帶你去買糖吃。”

  她解開手帕，拿出些零碎的錢來塞給桑笙。

  “去，買袋鹽回來，剩下的錢給阿毓買糖吃。”

  在古鎮，物價高不到哪裏去。一袋普通的鹽，也隻一塊幾。

  桑笙垂眸，手中的零錢打眼望去，零零碎碎，還有幾枚壹分的小錢。

  阿毓上前牽著她的手，見她沒掙開，安心地貼上來。

  桑笙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她拉著阿毓穿過窄巷，來到一間小小的雜貨店。

  雜貨店旁立著一塊小牌子，上麵寫著鋪子裏新到的貨物。

  “阿yan啊，又帶弟弟出來玩了？”老板娘是個微胖的女人，她嘴裏不停，瓜子皮吐的到處是。

  老板娘口音有些重，說話間，一個瓜子皮卡到了牙縫裏。

  阿言，阿顏？這就是她如今的名字了。

  桑笙默默想著。

  “買袋鹽。”

  微胖的老板娘取了袋鹽遞給她，她把手裏的一把零錢遞過去。

  手心裏的錢被取走五毛一分。

  她收了鹽和錢，透過櫃台和微胖的老板娘，瞥見了店裏的小掛曆。

  巷子裏高高的院牆豎起，遮住了大半的陽光。阿毓緊緊抓著她的手，貼在她身上一起走。

  桑笙牽著阿毓往前走，臉色微沉。

  這條線竟跨越了十幾年，將她送到了靠近雲間古鎮的一個小鎮裏。

  在古鎮未改造前的數十年裏，古鎮周邊散布著大大小小的居民群落。

  直到古鎮進行重新劃分調整，將這些零散的村落規劃到古鎮裏，才讓周邊古鎮群變得井井有條。

  清早糖人攤還未來得及開張，她在一個賣米糕的攤子前停住。

  桑笙掃了一眼各種口味，低頭問阿毓：“你要哪個？”

  阿毓看著她，糾結半天，小手指了指紅豆餡的糯米糕。

  掀開籠屜，糯米的米香味隨著霧氣漫出來。紅豆煮得軟糯，撒了朱砂糖攪和在一起，聞著嘴裏便發甜。

  桑笙付了兩枚硬幣，將紅豆糯米糕遞給阿毓。

  阿毓舉高，黑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她：“姐姐，你先吃。”

  “我不要，你自己吃。”桑笙拉著他往前走。

  阿毓悻悻地低下頭，看著散發著熱氣的米糕，有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桑笙沒注意，就算注意到，也分不出心力來關心他的小情緒。

  她思索著接下來的計劃。

  桑笙走得很慢，清晨的陽光照在巷子裏，掃去了陰雨天留下的陰霾。

  她手裏牽著阿毓，慢慢走在陽光下。

  周圍有人走過，路上碰上相熟的，便熱情招呼。

  桑笙看著一張張模糊的臉，走馬燈似的走過，想起十幾年後的情景。

  雲水集，這個小鎮叫雲水集。過不了幾年，這裏會被合並入清溪鎮。再過幾年，隨著古鎮的旅遊文化，慢慢變得繁榮起來。

  至於雲間古鎮，則被逐漸拋棄、遺忘在歲月的長河裏。

  清早的陽光清澈見底，耳邊有風聲呼呼吹過。桑笙微微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