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瓢潑而下，樓下幾個軍綠色雨衣的警員，在別墅周圍細細查看。

  側邊停了輛殯儀車，一個戴著鴨舌帽的青年坐在駕駛座上，嘴裏叼著根煙，兩條胳膊搭在方向盤上。

  青年右耳下一片青色的文身，一直延伸到夾克裏。祁聲下來時，他正隨著收音機裏滋滋的聲音，哼著跑調的曲兒。

  小舟穿著軍綠色的雨衣，送祁聲上了車，在車窗邊扯著嗓子招呼林東。

  “哎林東，用你這車送祁教授回趟局裏。路上開慢點啊！”

  林東發動車子，打開雨刷器看著前方，回道：“得嘞，放心吧。”

  小舟往車裏看了幾眼，有心打趣道：“呦，今天怎麽不穿你那炫酷的背心了？”

  “嗐！”林東訕笑。

  林東火氣旺，背心能一直穿到入冬。他身上有幾處文身，最喜歡的就是穿個招風的背心，讓脖子和胳膊上的刺青露出來。

  最近不知怎麽了，整天套著個厚外套。小舟站在門口，一直盯著車子駛離別墅。

  雨夜中，車子悠悠地駛向市裏。

  郊外地麵泥濘，車子晃晃悠悠，掛在車裏的香包搖搖晃晃，晃出裏麵劣質的香料味。

  祁聲有些頭暈，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收音機音質不太好，車內是呲呲啦啦的噪音，車外是沙沙的雨落。

  車子轉了個彎，祁聲睜開眼，車內的鏡子裏兩雙眼不期然對視。

  林東握著方向盤，雨刷吱嘎吱嘎地在車前窗揮舞。

  他看著前麵的路解釋道：“那條路車開進去就要濘死了，這條路遠是遠了點，但好走。”

  祁聲盯著林東看了一會兒，鴨舌帽壓得極低。他瞥一眼林東耳後的那片刺青，重新靠在椅背上。

  雨夜能見度低，林東順手關掉了車頂的小燈。車內瞬間昏暗，隻有儀表盤上閃爍著幾點熒光。

  地上起了層霧，車燈打出去的光被霧氣吞噬。

  經過一片荒樹林，車子猛地一顛，車身下陷。林東踩了踩油門，車子悶響幾聲，熄了火。

  林東拉下車窗，探出頭去看了看，坐回來道：“媽的，陷坑裏了。”他重新發動車子，車子還是動不了。

  “祁先生會不會開車？這車啊，得有人下去推一把。到時候你就把著這方向盤，踩幾下油門行了。”

  說著，林東從車座底下拿出雨衣，胡亂套在身上。

  祁聲盯著他下了車。

  雨嘩嘩地下，林東抄著把工兵鏟站在車門前，雨水澆在雨衣上淌下來。

  “聽見我喊，你就用力踩下油門。”聲音在雨中有些失真，鴨舌帽壓低了帽簷，遮了他的眼。

  祁聲聽著車外的雨聲，林東拿著工兵鏟，彎腰在車子下搗鼓著。

  他移到駕駛座上，等著林東的口號。

  林東直起腰，隔著雨簾衝他喊道：“踩！”

  抓牢方向盤，腳下猛地一踩，車子瞬時飛馳出去。祁聲身體靠後，穩住身形，鬆油門去踩離合，卻見車子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車子在泥濘不堪的路上開得飛快，他看向後視鏡，大雨傾盆的夜晚，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車子失控了，無頭蒼蠅般在雨夜的山路上亂躥。車門被關死，微乎其微的逃生機會也被堵死。

  祁聲緊緊握著方向盤，不同尋常的顛簸和速度，讓他無暇思考自救的方法。

  “嘭！”

  車子急速轉彎，一股強大的向心力，拽著他往一側去。祁聲幾乎被甩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近似失重的無力和眩暈間，肩膀忽然被一道力量扶住。

  空氣在肺裏蕩了一圈，一股幽香襲來。

  車子瘋了似的飛馳在雨夜的山路上，桑笙在心裏飆著髒話。

  她打碎擋板，一把薅住駕駛座上的祁聲。

  “手給我，到後麵來。”桑笙大聲道。

  在失控的車子上，放棄方向盤，無疑是自尋死路。他卻想也不想，伸手拉住遞到眼前的手。

  車子劇烈顛簸，桑笙緊緊拉住他的手，將祁聲拉到後車廂。

  沒了方向，車猛地一顛，祁聲被那股力道帶著，向著桑笙的方向甩去。

  眼前一黑，回過神來時，身下壓著個嬌軟的姑娘。

  “抱歉……”他無措地掙紮著起來。恰在這時，車子又是一個顛簸，他再度重重跌下去。

  桑笙沒聽到，就算聽到，也顧不上了。

  她渾身快被顛散架了。

  憋著股氣，桑笙下腳時用了狠勁。“哐當”一聲，車門被踹開。

  車子衝著山崖飛去，桑笙扶住祁聲，勉強穩住身形。

  她看向雨夜中，目光緊緊巡視著，尋找跳車的好時機。

  失控的車子就要衝下山崖，沿著斜坡，車子速度減緩。

  就是現在了，桑笙伸手環住他的腰，吼道：“抱緊了，跳！”

  祁聲臉色有些蒼白，眼前飛速閃過他穿梭在槍林彈雨中的片段。無數記憶的衝擊，讓他眼前一黑。

  幾乎在桑笙尾音落下的那一刻，祁聲下意識隨著她跳下車子。

  身體失了控，意識有短暫的分離。跳出的瞬間，祁聲護住身邊的人。

  哪怕自顧不暇，哪怕這個人比自己強很多。

  紙人怕水，沾水的一刻便失了法力。借著紙人的緩衝，滾落時倒也沒怎麽受罪。

  耳邊嗡嗡作響，意識回籠，桑笙發覺自己正被身下的人抱在懷裏。

  感覺有些奇妙，已經很久沒有人這般小心地護著她了。

  車子橫衝直撞地衝下了山崖。

  兩人坐在雨中的泥潭裏，聽著撞擊聲停歇。

  雨水冰涼，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桑笙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水。

  四下無人，所有的動靜和痕跡，都被掩在茫茫雨夜中。

  方才從車上跳下，滾落時受了撞擊和摩擦，渾身吃痛不說，冰涼的雨水和著黃泥，沾了他滿身。

  眼睛被雨水刺得疼，不適感越發強烈。

  麵前伸過隻素白的手，祁聲抬眼，雨水在睫毛上掛了水珠。

  那雙眼生得極為好看，本就是雙多情的桃花眼。內裏藏著孤獨，淡漠，又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為人知的脆弱。

  “走吧。”

  視線掠過瑩白的手掌，祁聲頓了頓，輕輕地在褲子上拭去掌心的泥，伸手握上去。

  纖細，但有力量。兩隻手相握，很快便又鬆開。

  夜路難走，雨夜更甚。兩人渾身淌著雨水，沿著泥濘行走。雨勢稍減，桑笙抬頭。

  夜幕深沉，雨水斷了線地往下砸。今晚的雨來得突然，時間卻掐得準，若不是她恰好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