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瞎眼老道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8      字數:2407
  祁聲又夢到了那間蜜橘色的房間。

  跟以往無數次夢到過的那樣,夢中一片柔色。“他”躺在一方小小的空間中,望著頭頂讓人安心的光影。

  他聽到了泠泠的銅鈴聲,古樸厚重,讓人心無所想。有個模糊的影子出現在頭頂上方,長發垂下撓在臉頰上。

  她是誰?祁聲昏昏沉沉,掙紮間,落入無盡的黑暗。

  夜黑風急,他站在荒草和廢棄的鐵管輪胎間,背後抵著冷硬的牆麵。

  幾隻手在推搡他,明明是小孩子的模樣,卻透著股扭曲的邪惡。

  祁聲一動不動,任他們推來推去,拳腳相加。

  這是五歲那年,他還在婺城的一個老鎮的福利院裏。

  他不愛說話,開口時,時常嚇到別人。被怪異又排斥的眼神嫌棄著,他慢慢長大,長到五歲,還不會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老鎮的福利院設施老舊,管理也鬆懈,孩子隻要餓不著就好。

  祁聲不一樣,餓肚子是家常便飯。睡覺前,他告訴看管的阿姨,有人拽他拉他。阿姨看著空蕩蕩的牆角,嚇的跑了出去。

  隔天,他在太陽下對著牆,站了三個小時。

  別的孩子也不願同他玩,沒人喜歡玩著玩著,被告知牆上蹲著個人往這兒看。

  小祁聲說話慢吞吞,個子也長得慢吞吞。瘦弱又怪異的孩子,落在福利院自由瘋長的孩子眼裏,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綿羊。

  這個晚上,他被從床上,抬到了福利院的後山處。

  頭被打了好幾下,肚子也被擰了幾下。晚飯隻喝了碗稀粥,現下頭疼,肚子疼,胃裏也疼,渾身都疼。

  小祁聲不聲不響,助長了純真的邪惡火焰。

  “丟出去,把他弄走。反正院長、阿姨也不喜歡他。”

  孩子們蜂擁而上,抓腳抓胳膊的,抬著他往後山的廢棄鍋爐裏去。

  那裏生長著荒蕪的野草,刮風下雨天,那間黑漆漆的老房子裏,會有嗚嗚的鬼聲。

  他們七手八腳地抬著他走過去,臉上嘻嘻笑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

  小祁聲靜靜地任由他們動作,身上被指甲抓得生疼,但他一聲沒吭。

  他看著漆黑的夜,秋風將丁點兒的月色吹得黯淡。

  幾個孩子晃晃悠悠地抬著他爬上小坡,像丟沙包一樣把他晃起來,接著鬆了手。

  風很大,他身上大了幾號的短袖短褲,被灌了風鼓鼓囊囊地鼓起。

  身體被托住,緊接著落入一個懷抱。

  風吹著眼睛不舒服,他閉上眼,聞到了一股暖暖的香氣。

  “小孩子可真是麻煩。”那人嘟囔著,隨即抱著他跳到小坡上。

  他被抱著往回走,小坡上有道淺色的銀光,緊接著,那些孩子一個個從小坡上滾下來,落到下麵的沙裏。

  風涼露重,身上冰冷,隻有抱著他的人是暖的。小祁聲貼緊那片暖意。

  那晚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醒來他正躺在小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小被子。身旁一切如初。

  是夢嗎?他緊緊攥著脖子上的暖玉,像是黑夜裏孤獨的旅人,握緊了唯一的燈火。

  ……

  在塘溪古鎮附近下了車,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下。黛瓦和青石路被淋濕,古鎮的巷子裏,很快被各色的雨傘占領。

  桑笙穿過開滿梔子和薔薇的巷子,在鋪子門口抖落一身的雨珠,走了進去。

  鋪子裏滿是來古鎮旅遊的小姑娘,拿著鋪子裏的小物件挑來挑去。

  桑笙經過,隻聽一個姑娘對著同伴低語:“銀色長發的那個哥哥也太帥氣了一點!”

  “是啊是啊!你看他扶眼鏡的手,好好看哦!”

  “可是收錢的那個弟弟也好奶哦,他還有對酒窩……”

  銀發男白琛抬眼看見桑笙,臉上揚起溫潤無害的笑容。

  引起些許不適,桑笙抖了抖胳膊,轉身上了樓。

  塘溪古鎮的房屋,帶著半古舊的質樸。四時多雨的天氣,賦予了它細膩悠然。

  桑笙洗完澡,穿著鬆垮的襯衫,坐在窗上看著雨中的古鎮。

  縱橫交錯的巷子,被一道道青石拱門間隔開。遠遠望去,像是桃花扇開了半屏。

  傍晚時分停了雨,雨霧自翠屏山上溢下,又從古鎮周邊縱橫交錯的河流上漫起。

  古鎮裏點了燈,散落在藍墨水顏色下的夜霧中,像是散落的星火。

  桑笙下樓,孟嫵正坐在櫃台前追劇,收音機裏滋滋個不停。

  見她下來,孟嫵道:“老大,昨晚那人什麽時候打錢?光下單了,連定金都沒交。”

  小紙人靜靜地趴在手心裏,桑笙收起來,伸手將小梨花從貓薄荷盆裏拎出來。

  小梨花翻著白眼,舌頭伸到一邊,像個不太聰明的智障。

  在櫃台前坐下,桑笙翻開牛皮本,拿出支鋼筆,低頭邊寫邊道:“劃了吧,這次就當是還人情了。”

  兩次,不論是有意無意,他都幫了自己兩次。臨西市滿是戲劇性的那一晚,桑笙回想起來,還有些不確定。

  僅是初次見麵,他如何肯定,一個行事詭異的陌生人,與嫁衣女鬼的事能脫開聯係?

  還是,他本身就有問題……

  動作一頓,墨水在紙上暈了大片的墨汁。

  撕掉沾上墨跡的紙,桑笙在牛皮本上重新書寫。

  嫁衣女鬼的案卷沒有入檔,桑笙將那身嫁衣收進櫃子裏,日日用驅邪的符咒壓著。

  沒人知道她在夢境中看到的景象,桑笙不說,也沒人去提。

  “民國一十二年冬至,天寒欲雪,覃府忽起大火,府內三十餘人無一身亡。然孫瑤全身燒傷,麵容盡毀……覃雲青麵部為火舌灼傷,不知所蹤……”

  筆尖頓了頓,桑笙在一側記道:疑有通靈師插手,術法陰損,線索斷於臨西郊外。

  塘溪附近是古鎮的集聚地,上了年歲的東西,總有些神秘和傳說。古鎮中常年飄蕩著的鬼,也是其中一個特色。

  附近待的時間久的老鬼們,都知道喬爺脾氣不好,出手非死即傷。所以在他巡視時,總是刻意小心著些,生怕撞到槍口上。

  今夜可真他媽是個例外。

  喬夜插著衛衣兜,掀起眼皮看了眼堵在巷子口的瞎眼老道。

  霧氣中,老道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藍黑色袍子,幹瘦發黃的臉上戴著副黑色的小圓眼鏡。瓜皮帽下,長長的灰白辮子翹起來,活像是城隍廟門口那隻土狗的瘦尾巴。

  他手中的算命幡同樣破爛,幾根布條在微風中飄蕩,老舊得像是剛從墓裏挖出的一樣。

  老道晃晃悠悠地迎麵走過來,一手拄著算命幡,一手拎著個蓋著黑布的籠子。

  喬夜立在巷子中央,不閃不避。

  霧氣被晚風吹散,又慢悠悠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