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中見君
作者:月亮不睡我不睡      更新:2021-05-11 02:28      字數:2320
  桑笙昏昏睡著,神思沉沉。

  夢境重複,身穿嫁衣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近,攀上欄杆後,縱身跳下去。

  渾身僵硬不能動,桑笙隻能眼眼睜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跳,哼著曲子的聲音輕柔絕望。

  意識沉重,像被困在夢中。這等情況以往隻是偶爾發生,但最近發生的頻率太過頻繁了。

  桑笙手指一動。通靈的反噬來了麽?

  欄杆上的身影晃晃悠悠,纖細柔弱得像風中破碎的蝶。桑笙搖頭晃掉這個念頭,重新“看向”紅蓋頭下的女子。

  那身嫁衣繡線精致,連同綴著的珍珠銀鈴,腳下一雙小巧的繡鞋,都一樣精致。

  聽說,這個時期的女子,出嫁時的嫁衣都是自己趕製。這身嫁衣,必定是她一絲一線做成的,想著不日後就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心裏滿是雀躍欣喜。

  可如今,她穿著這身嫁衣從高樓上跳下,底下的戲台子上還唱著《畫堂春》。

  就算是在夢裏,桑笙也想拉她一把。艱難地伸出手,紅色的裙擺劃過指尖,桑笙撲了個空。

  她趴在欄杆上傾身下望,紅蓋頭飛起,銀鈴在風中發出清響聲。

  長發飛揚,溫婉的臉龐還很稚嫩,標準的鵝蛋臉,細長溫順的眉,柳葉形的眼,唇上塗了豔色的口脂,像罌粟。

  桑笙直望進那雙平靜的眼,平靜得像一汪深潭中的死水。

  絕望被壓抑在平靜之下,或許還有悲哀憤恨,但最後心死解脫,歸於平靜。

  腦後重重一擊,桑笙支撐不住,扶著欄杆倒地。又是針紮般的疼痛,她捂著眼睛,眼前全是那個女人的畫麵。

  黑暗中央一團血色,血色朦朧間一個紅色的身影。穿著嫁衣蓮步輕移,紅蓋頭上掛著銀鈴,風一吹,就發出輕微的聲響。

  蓋頭忽然被吹走,她停下,緩緩回頭。

  蓋頭在眼前一晃而過,桑笙跌進了一團柔和的光影中。

  ……

  民國一十二年,夏日清晨,天色水色蒙蒙。碼頭上有捕魚船靠岸,幾人抬著滿是魚的竹筐上了岸,一身短打扮,身上濕漉漉的沾著魚腥氣。

  幾個身著考究的小子在碼頭上翹首遠望,時不時頭對著頭說上幾句話。

  水麵上霧氣茫茫,有遙遠的鳴笛聲傳來。

  不知誰說了一句:“來了,來了!”一堆人圍了上去,抻著脖子望著漸漸逼近的輪船。

  遠渡的船氣勢磅礴地靠岸,夾板上下來一群人,幾個衣著西洋裝的公子哥出現在夾板上。

  這群小廝趕緊擁了上去,個個嘴裏喊著:“哎,少爺!”

  來喜身子瘦小,機靈。他幾下擠了進去,來到一個穿著白色小西裝,相貌英俊的男子身邊。

  “少爺,來喜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大帥和夫人都在府裏等著您呢。”

  來喜拎過覃雲青的箱子,擠來擠去擠出條通道來。

  程鳶被自己家的小廝擁著往家走,遠遠地回過身來高喊:“雲青,今晚八點,邁斯特林,不見不散。”

  覃雲青來不及回應,程鳶就被塞進黃包車裏,簇擁著走了。

  來喜心裏起了嘀咕,又是這勞什子的邁斯特林。

  自從前些天孫家那位小姐回國,滿城地招搖,動不動就在西洋鬼子開的飯店裏,舉行勞什子的舞會。帶的苑州城的那些太太小姐們,全都興起了西洋鬼子的風。

  連大帥府裏的幾位姨太太,都像模像樣地跟著去喝了幾回,那什麽下午茶。

  覃府威嚴,門口還有灰藍皮的守衛。覃雲青跟著來喜進了府裏,整個院子就像過節一樣熱鬧。

  “大少爺。”

  “大少爺。”

  他踏進廳裏,除了丫鬟小廝,不見家中雙親。覃夫人正在後院的福堂裏誦經,覃大帥在書房跟幕僚議事。

  覃府上下的熱鬧,在回到安靜的那一刻,顯得尤為不真實。

  夏日的雨淅瀝安靜,覃雲青站在廊下,隔著雨和院內的石榴芭蕉,注視著一個長褂老者從書房離開。

  這老先生身著灰色的先生褂,撐著把油紙傘,悠然穿過長廊。他頭發、胡須灰白,鼻梁上架著圓框的黑色眼鏡。麵容清矍,一身正氣浩然。

  老先生正是覃大帥的幕僚,何守愚。

  何守愚回到家,換了潔淨的衣裳立在廊下。小院子裏種著幾叢蘭草紫竹,還有幾棵小梅樹。

  對麵廊下的橫木上,一個身著淺色褂裙的女子正在看書。纖纖玉水執著泛舊的書卷,新月髻上垂下幾縷發絲,風吹發輕揚。

  何守愚想到方才大帥的話,沉吟片刻,出聲喚道:“憐君。”

  女子應聲抬頭,她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眉眼間嫻靜溫婉。鵝蛋臉,柳葉眼,素淨的臉上不沾一絲脂粉。

  何憐君緩步而來,褶裙輕微飄動。

  等她站定,何守愚道:“憐君,前幾日,大帥跟我問起了你。”

  今日是覃家長子覃雲青歸國的日子,覃府陣仗大,打好幾天前,何憐君便聽說了這事。

  前幾天的事,他偏就挑今日問自己。何憐君微微垂眼,臉色微熱。

  紅唇微啟:“問女兒何事?”

  何守愚看著院中的雨景,捋了捋胡須:“問你可曾婚配,問你心中可有佳婿。”

  “那爹如何答的?”

  “我說不曾,可佳婿麽……”何守愚停止捋胡須的動作,看向何憐君。

  姑娘麵皮薄,臉色微微一紅:“前些日子上門求親的那些,爹看中哪個,隨意說一個便是。”

  “婚嫁乃人生大事,爹如何隨意說?”

  前些日子上門的那些青年,家世才貌皆有所長,也皆有所短,挑來挑去,也就程家那位大少爺,勉勉強強說得過去。

  可實在很勉強,前有位正妻難產逝去,留下一子,如今已有三歲;後又陸陸續續鬧出些豔色情事。

  何家雖落魄,可也是書香世家。何憐君養在閨閣中,習得琴棋書畫,氣質端莊溫婉。

  何守愚怎忍心將她嫁與程家。

  她生就一副纖弱美人之姿,又有才情身世加持,父親還是覃大帥的座上賓。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不想娶何家女?

  何憐君年過十五,何守愚鬆了話風,媒人便爭先恐後地踏破了門檻。

  隻是挑來挑去,何守愚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家。

  “不過,前幾日大帥問我,若是你沒有喜歡的,他那兒倒是有個好兒郎。”

  雨下的不大,淅淅瀝瀝一直下。

  話止於此,何憐君坐在廊下,手中執著書,眼睛卻盯著院中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