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以前如同一輪驕陽的馨妃如今一身素衣，神色憔悴，發絲因為方才的掙紮微微有些淩亂，眾人不由得心頭微微升起些許唏噓。

  不是沒有赫桐派係的官員想為馨妃求情，但今夜的事情擺明了就是陛下設局，如今大將軍還在漠汗手中，又有誰敢在這個風口浪尖，強行出頭。

  馨妃被拖到了宮門處，忽然聲音冷漠的朝著身旁的兩個禁軍道：“鬆開，本宮自己會走。”

  兩個禁軍都是隨身侍候天子的，聽過馨妃囂張跋扈的訓斥下人，見過她溫柔小意的為陛下磨墨，看過她神采飛揚的在馬場策馬飛奔，卻還是第一次聽見她用如此冷漠的聲音說話，像是極為無情，又像是一腔深情卻終被辜負。

  兩個禁軍竟是一時間被震懾，微微鬆了手。

  馨妃沒有看向那殿上的明黃身影，理了理有些淩亂的宮裝，挺直了脊背，雙手端端正正的放在胸前，她本就是高門大戶出生，她母親又對她自小嚴格，規矩儀態素來都是一等一的，突然如此做派，倒真的有了威嚴端莊之感。

  她朝著蜀繡看去，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揚起一個極燦爛的笑容，馨妃本就是極美的相貌，隻是以往的笑容總是帶著三分譏誚與不屑，平白破壞了這份美感，今日的笑容卻不帶這些情愫，仿佛是發自真心的喜悅，讓人不由得沉迷。

  可蜀繡瞧著這笑容，卻忽然後背發寒，如同一條毒蛇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緩緩的吐著信子，順著她的脊背在往上爬，隨時準備尋找機會一口將她咬死。

  蜀繡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危險，她從來不是心善之人，尤其是這赫家不論是馨妃還是赫桐都是她的仇人，她歪著頭也看向馨妃，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心底卻在盤算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將馨妃置於死地。

  大殿之中，馨妃一身素青宮裝，雖然發絲淩亂卻依舊儀態端莊如同身處九重宮闕，笑意燦爛；容妃一襲薔薇紅繡金牡丹，臉上掛著張揚笑意灼灼然如正午驕陽。

  馨妃沒有停留多久，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蜀繡，如同要將她模樣刻在心底一般，轉身微微垂頭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你要好好活著。”

  你要好好活著，等我來殺你。

  蜀繡含笑看著馨妃離去，眼底卻沒有沾染一絲笑意，馨妃如今的表現，出乎了她的意料，讓她有種失控的錯覺，這種感覺，很不美妙。

  玄旭察覺到了蜀繡情緒最微妙的變化，今夜第一次起身，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給她力量一般。

  眾人見帝王起身，都不敢再坐，紛紛起身垂首恭立。

  蜀繡察覺到手掌傳來的暖意，心頭的不安略微散去，也反握住他的。

  既然馨妃的事情結束了，今夜就隻差一件事情了。

  “今夜既然各位都在，朕請大家做個見證。”玄旭聲音隨輕，卻依舊清楚的傳到了在坐的所有人耳裏。

  “容妃入宮以來，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椒庭之禮教維嫻，堪為六宮典範，實能讚襄內政。”玄旭握著蜀繡的手，說的一字一頓，而底下人越聽越是震驚，容妃入宮不足一年，便接連上升，此刻大肆褒揚，必然是要再升，可已經是四妃之一，再往上便隻有一個位置。

  “朕欲封其為後，為朕正妻，與朕攜手。”

  “陛下，萬萬不可啊，此刻外亂未平，此刻並非立後的好時機啊，不如等大將軍回朝再作打算。”確定陛下竟然是真的要立蜀繡為後，赫桐派係的大將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若說方才馨妃之事他們不出手，是因為畢竟隻是思過禁足，小懲大誡，他們覺得犯不上因此事與陛下對上，可此刻牽扯的是皇後之位，其中關係到不知多少的權力富貴，他們必須一爭。

  “正因為外亂未平，民心惶恐，所以此刻立後正好可以舉國同慶，衝散這戰敗的陰霾，更何況立後是陛下要立，又不是大將軍要立，為何一定要等他回來。”宋珩言立刻道，“想來若是大將軍回朝，看到我青洛有了新後，心中必然也是歡喜的。”

  “陛下立後，既是家事又是國事，大將軍身為正一品鎮國大將軍，立後之事他自然應該在場。”

  “大人此話何意，今也雖然大將軍不在，但是丞相與百官都在，為什麽就不能定下，難不成陛下立後還要問過大將軍的意思嗎，這青洛朝堂究竟是何人做主。”

  丞相眼觀鼻鼻觀心，抱著那纏金木匣子與夫人明秀安靜的站在一旁並不說話，隻是眼睛淡淡看去，自然有人上前與反對之人爭執，文官素來就是能言善辯，而赫桐手下多是武將，上場殺敵自然是戰無不勝，可打口水戰就有所不如了，方才這一段話便將他們大多數人噎的麵色赤紅卻無力反駁。

  “大人此話有誤。”這聲音傳出，大殿喧鬧之中瞬間滯了一瞬間，連玄旭都麵色微微一怔，淑妃更是麵色一變，連忙起身，來人正是如今青洛唯一的異姓王勵恒，淑妃的生父。

  勵恒此人也算是個傳奇，當年勵梧桐愛慕玄旭，非他不嫁，勵恒疼惜女兒，曾經與玄旭見麵，若是娶她為妻，必定全力支持玄旭奪位。

  可玄旭卻當場拒絕，他對勵梧桐沒有愛意，更是敬重勵恒，不願意利用他們。

  而赫錦繡當時數次明示暗示玄旭隻要娶了自己，整個鎮國大將軍都會站在他身後，玄旭卻始終不為所動，她知道此事之後深怕厲家捷足先登，立刻攛掇父親為自己和玄旭請旨賜婚。

  勵恒被拒絕之後不禁沒有惱怒，反而對玄旭的處事態度極為欣賞，況且女兒對他情根深種，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竟然讓陛下在下旨給玄旭與赫錦繡賜婚之後，再次下旨，將勵梧桐都賜給了玄旭，而且為了女兒入府之後不受欺負，還將兩人都立為妾氏，而非正妻。

  可以說，玄旭當年並不想用自己的婚姻大事作為爭權奪位的利益交換，隻不過勵恒與赫桐幾乎是上杆子的將自己的女兒送了過來。

  此事當時還在帝都鬧出軒然大波，畢竟當時先帝年邁，眾皇子奪位的明爭暗鬥最為激烈，而異姓王勵府與鎮國大將軍府都是手握重權，此刻將他們的嫡女雙雙賜給當時還是默默無聞七皇子的玄旭，對其餘皇子來說，絕對是極為震驚的事情。

  要知道這就說明了玄旭一下子擁有了兩個強大的助力，一時間眾人不禁紛紛將目光投向這黑馬一般的七皇子，隻不過後來先皇又立刻下旨，除去了玄旭的登基資格，此事才算作罷，還成為了帝都朝堂的一時笑話。

  不過顯然先皇也沒有想到，他自以為算無遺漏，卻忘記了，若是有一日他所有的皇子都死絕了，隻剩下一個被玄旭嚇破了膽的三皇子後，即便是有當日的聖旨，也無法阻止他的登基。

  其實若不是當年這一道聖旨，玄旭反而不會在奪位的時候用出如此手段。

  話歸正題，勵恒與赫桐不一樣，在玄旭登基之後，就自動放棄了手中的權勢，自己隱退朝堂，急流勇退，玄旭對他素來敬重。

  隻不過他隱退之後就再也沒有入過宮，今日夜宴雖然依舊發了帖子，卻沒想到真的來了。

  “臣參見陛下，參見諸位娘娘。”勵恒一甩衣袍下擺，就要跪下行禮。

  玄旭立刻道：“勵王免禮。”

  旁邊自由機靈的小太監上前將他扶起。

  說到小太監，蜀繡環顧了一圈，怎麽今夜沒有見到孫成隨侍在玄旭身邊。

  “勵王久不入宮，怎麽今夜來了。”玄旭問道。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臣也已經一年有餘沒有見過梧桐了，她母親去的早，臣就這麽一個女兒，如今心中掛念，前來瞧瞧。”勵王不過四十餘歲，瞧著卻垂垂老矣，白發叢生，如今這般說話，倒讓淑妃不禁眼中含淚。

  隻不過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她如今身為後妃，自然不能說些“女兒不孝，未曾侍奉父親膝下的話”。

  “勵王若是思念淑妃，隨時可以入宮探望。”玄旭態度誠懇，這是他給的恩典。

  “多謝陛下，隻不過或許是天意讓臣今日入宮，否則也不會聽到陛下要立容妃為後。”

  蜀繡聞言一怔，她就在一旁做乖巧可愛狀，怎麽就扯到她身上來了，這來勢洶洶的模樣，莫不是也不想讓她坐上鳳座。

  不過仔細想來，若是換位思考，換成她拚命輔佐玄旭登基，之後又主動放權，所求不過是陛下能善待自己的女兒，而他突然要封別的女子為後，自己心中也是極為不滿的。

  這樣一想，蜀繡反而對勵王多了幾分理解。

  “夜裏風涼，勵王還是先去位置上飲些水酒暖暖身子吧。”玄旭也是微微蹙眉。

  “陛下，臣想借一步說話。”勵恒聞言，依舊倔強的站直了身子，他知道陛下的意思，就是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落他的麵子，可他今夜必須搏一搏。

  “好。”玄旭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同意了，朝著蜀繡道，“你與朕一同去。”

  “梧桐，你也來。”勵恒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無聲的歎了口氣道。

  明秀瞧著這一幕，不禁有些著急，想幫幫蜀繡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丞相見狀，連忙將手中木盒放在身邊宮人手上，自己連忙跟上往偏殿去的幾人，一邊走還一邊說：“臣也算是容妃娘娘的父親，臣一同跟著去應該也沒事吧。”

  勵恒聽著這故意試探的話，沒有反應，卻也不曾拒絕，丞相就這樣默默跟上。待他們幾人離開，大殿忽然從極端的寂靜，一下子變得極為喧鬧。

  今夜先是沁貴嬪成為青洛長公主，再是容妃真實身份揭曉馨妃被處罰，之後陛下竟然要封容妃為後，正當眾人以為此事已定的時候，勵王又突然出現阻止，還真是波瀾起伏，扣人心弦啊。

  “容妃娘娘今日一反常態穿的如此華貴豔麗，想來已經是知道今晚陛下要封她為後了。”有人竊竊私語道。

  “隻不過勵王來了，陛下素來敬重他，不知道他反對的情況下，這後位究竟能不能定下來。”

  “雖然勵王反對，可是丞相可是鉚足了勁幫容妃娘娘啊，也不知道究竟會是誰棋高一著。”

  “且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