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後一日，宋珩言負責押送的寶藏終於到了帝都，立刻有戶部官員連夜清點，載著金銀珠寶的車馬一輛輛駛入帝都，連綿不絕，頭一輛車都已經放下珠寶出了城，最後一輛車還在城門之外未曾進入。

  瞧見都百姓無不練練感歎，讚陛下英明神武取回寶藏，讚天佑青洛日後必將更為強盛，連北部戰敗赫榮被擒帶來的陰影都被驅散了許多。

  按照習俗，除夕之夜，宮中設宴，宴請文武百官與百姓中德高望重、行善積德或者福壽綿長之人，算是與民同樂。

  蜀繡倒也不是第一次參加宮宴，隻不過今夜宮宴有些不同，她總歸是有些緊張。

  緊張到一大早就被抓起來梳妝打扮，也不曾有一絲抱怨。

  “娘娘今日便如此盛裝，等真到了與陛下大婚當日，還不知該多麽傾國傾城。”茶茗一邊替她挽發，一邊笑道，“隻怕讓滿天下的男人都看直了眼去。”

  “滿天下的男人我一個都不管，隻要葉叢不看直了去就行。”蜀繡哪裏能在氣勢上落了下乘，立刻道，“再說大婚，若要大婚也是你比我早，葉叢隨漠汗使團回帝都，想必這兩日就到了，到時候我就讓陛下下旨賜婚。”

  “娘娘。”茶茗臉上飛出兩朵紅暈，豔豔如天邊晚霞，不過一想到自己終於能再和葉叢相見，心底也是說不出的歡喜。

  蜀繡從小看著她長大，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故意歎息一聲：“真是女大不中留哦，這人還沒回來就望眼欲穿了，若是等以後嫁人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宮來瞧瞧我。”

  蜀繡不過是故意打趣的裝作傷心，茶茗卻當了真，狠狠一咬牙道：“那…娘娘若是不願意，我不嫁就是了，一直留在宮裏陪你。”

  蜀繡大驚失色：“你可算了吧，我怕葉叢來劈了我。”

  “他……他敢。”茶茗小嘴一嘟，奶凶奶凶的。

  蜀繡笑著握住茶茗的手，讓她麵對著自己，緩聲道：“等你們的婚期日子定下來，我就派人傳信回大蒼山，讓師父來青洛參加你們的婚禮。”

  “師父，會來嗎？”雲舒對她來說如師如父，地位不是旁人可以比的，隻是對她和她哥哥素來都是帶著一些疏離，所以對於師父會不會來參加她的婚禮，茶茗始終是不敢確認。

  “你放心吧，師父是看著你長大的，一定會來的。”蜀繡就差拍著自己的胸脯保證了。

  “嗯。”茶茗見狀用力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意。

  兩人笑鬧之中，時間也一點點流逝，冬日夜幕本就來的早一些，很快天色就漸漸暗沉下來。

  前往太和殿的路上，一路都是精致的大紅宮燈，讓人瞧著也不由得升起幾分喜悅暖意。

  蜀繡今日挽了一個朝天髻，露出光滑白皙的天鵝頸，一身華貴繁複的薔薇紅宮裝，上麵用金線密密麻麻的繡滿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圖案，她嘴角含著一抹笑意，眼波流轉間，廣袖裙角隨著腳步輕輕搖晃。

  太和殿極大，宮妃位置最前，百官與家眷次之在右，百姓在左，她巧笑盈兮跨入太和殿正殿的那一刻，整個大殿都詭異的沉默了一刻，然後便是更大的竊竊私語。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是在場所有人這一刻的念頭，不論是淑妃亦或是謹妃，都不得不承認，蜀繡今日美得耀眼奪目，煌煌然如一輪驕陽。

  馨妃因著赫桐還在漠汗手中，今日隻是一身清雅簡單的裝束，雖然也別有一番風姿，但到底配著她那張臉還是有些寡淡了。

  望著那一瞬間將自己風頭全部奪走的女子，馨妃氣的幾乎要將手中的金杯捏碎，麵色猙獰恐怖起來。

  蜀繡自然不會忽視那幾乎要將自己剝皮抽筋的怨毒目光，隻不過今日夜宴有重要的事情，她懶得與馨妃發生衝突，自顧自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容妃姐姐，你今日可真好看。”陛下還不曾到，沁貴嬪坐在蜀繡下首，微微側了身子與她講話，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驚歎。

  她這話倒是發自真心，蜀繡平日裏不是青綠便是雅紫，雖顯得端莊持重，華貴非凡，可是畢竟沉悶了一些，哪裏及得上今日一身紅衣，桃花灼灼，豔麗絕美。

  蜀繡聞言輕笑，她以前身份敏感，不願太多人注意自己，所以盡量都是選一些穩重簡單的衣裳，雖不出錯，但也提不上多出彩，但是今夜……她自然要好好打扮一下。

  “你這一身也甚是好看。”蜀繡笑著誇讚，沁貴嬪今日梳了個百花髻，一身淺黃色宮裝，裙角衣袖處用銀線繡了精致的蓮花，既襯托嬌羞可愛，又帶著一絲少女的溫婉柔美。隻不過這般用心的打扮，應該不是她往日的風格。

  果然，沁貴嬪有些小竊喜的道：“這是太後幫我選的衣裳，我也覺得甚是好看，不過太後素來不管我這些，不知今日是怎麽了，一大早的就讓幾位嬤嬤叫我去她宮裏收拾了一日。”

  “太後果真待你極好。”蜀繡含笑道，沁貴嬪不知道為何，可她卻清楚，隻不過自然不好從她口中說出。

  “這是自然的，太後與陛下都待我極好。”沁貴嬪點了點頭，有些莫名的小驕傲。

  兩人閑話了幾句，就聽見宮人通傳道：“陛下駕到，太後駕到。”

  眾人連忙紛紛起身行禮，不過心底卻有些疑惑，太後素來不喜這些熱鬧的場麵，以前先帝還在時就很少參與參與這些宴會，今日不知怎麽定著寒風出來了。

  隻不過心中雖有疑慮，可禮數依舊是周全不少，待陛下與太後坐於主位上之後，眾人紛紛跪拜。

  玄旭一入大殿，就瞧見了那身紅色宮裝的女子，今日她盛裝打扮，竟讓他一瞬間也恍惚了神。

  “起身吧。”太後瞧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哪裏不知道他已經出了神。

  待眾人回坐，玄旭才緩過神來，嘴角忽然朝著蜀繡盛開起一抹歡喜的笑意。蜀繡雖有些不明所以，但瞧著他歡喜自己便也歡喜，於是也回了一個燦爛笑容。

  陛下的笑意素來不達眼底，帶著上位者的疏離高貴，如今突然溫和一笑，如同那謫仙忽然落入人間，沾染了紅塵氣息，直叫在場所有人都看呆了去。

  有些人紛紛猜測陛下因何如此歡喜，但也有些人捕捉到了他與蜀繡的那個對視，不禁心中暗道，這容妃盛寵果然是名不虛傳。

  而馨妃咬牙切齒的瞧著對麵的女子，一雙素手緊緊握住，幾乎要將手掌握出血跡來。

  就暫且再讓你得意最後一會。馨妃暗暗道，一想起自己母親傳信入宮的安排，心中終於好受了一些。

  宮宴照常舉行，歌舞曼妙，殿內溫暖如春，隻不過玄旭汲取了上次宮宴的教訓，早就遣人將蜀繡桌上的酒水全部換成了茶水。

  又是一曲舞畢，太後清了清嗓道：“諸位，今日是除夕之夜，原本應該君臣與百姓同樂，可是有一件事哀家記掛了許久，想趁著今日大家都在說上一聲。”

  “太後娘娘請吩咐。”

  “太後娘娘哪裏話，臣等洗耳恭聽。”

  已經酒過三巡，眾人也都放鬆了些，聞言立刻道。

  “琴兒，你上來。”太後聞言朝著沁貴嬪溫和的笑著招招手道。

  沁貴嬪貪嘴多喝了幾杯果酒，如今臉上已經有些微熏，不過聽見太後喚自己，還是趕緊站直了身子，向前了幾步。

  “諸位應該也知道琴兒的身世。”太後起身，在沈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到了沁貴嬪身邊，伸手拉住她的手頗為憐惜的拍了拍道。

  底下自然是一片應和之聲，很多人心裏也大多猜到了太後今日要宣布的是什麽事。

  “她是個可憐的孩子，父親母親去的早，是哀家看著長大的，當初讓她入宮也是為了我那妹妹生前的遺願。”太後瞧著沁貴嬪眉眼中熟悉的故人模樣，忍不住歎息道，“可這些時日過去了，她與陛下終歸隻有兄妹之情，於是哀家想著不如就放她出宮，讓她再去尋自己日子，想來哀家的妹妹也是希望她能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困在這宮牆之內。”

  眾人聞言紛紛應和，有些家中有適齡男子的大臣，心中不由得也紛紛打起了算盤。

  沁貴嬪當年遵從母願，嫁給還是皇子的陛下，兩人卻連基本的儀式都沒有，隻是換了一個稱呼，還是如同兄妹一般相處。

  “哀家和陛下商量過了，陛下視琴兒如親妹，便封琴兒為長公主，封地武陵，不過還是住在帝都，公主府已經派人在修繕了，年後就可以住進去，入住之後就辦理冊封典禮。”太後慈愛道。

  此話一出，立刻掀起軒然大波，若是方才隻是有些臣子因為太後親近琴兒而有所心動，如今便截然不同。

  陛下如今膝下無子，先皇眾位皇子公主不是夭折便是死在皇權爭鬥之下，如今除了陛下便隻剩下了出逃在外的玄安，這個長公主，可以說是如今唯一的皇親國戚，若是攀上了這門親事，以太後和陛下對沁貴嬪的重視可以說隻要不犯什麽謀逆造反的大罪，滿門榮耀幾乎是唾手可得。

  馨妃聞言目光閃過一絲狠辣，對蜀繡更加怨恨三分。

  若不是蜀繡設計害了自家哥哥，如今滿朝之中還有誰的身份比哥哥更適合琴兒，若是能娶了她，她們赫家的地位將更上一層樓。

  可是如今哥哥在流放的路上被漠汗截殺，這一切幻想都化為了虛影。這一切，都是因為蜀繡一個人造成的。

  蜀繡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此刻正在替琴兒高興呢，就突然感覺到馨妃的目光更淩厲了三分，心裏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就在這安安分分坐著，仇恨值就又上升了，這是什麽招人恨的體質啊。

  太後不管此刻人心暗潮波湧，隻說了聲有些乏了，便拉著還有些懵懂的琴兒離開，想來是有些話要私下交代。

  眾人恭送太後之後，又坐下欣賞歌舞，隻不過心頭大多打起了算盤，各有算計。

  宴會進行到一半，忽然有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湊到馨妃身邊，俯下身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馨妃麵色立刻一喜。

  蜀繡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默不作聲，低頭繼續飲茶。

  一曲歌舞畢，馨妃突然起身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