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茗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又把了一次脈，像是不敢確定剛剛自己得出的結論，許久，才道：“瘟疫。”

  聲音顫抖，略帶著三分哭音，眼眶紅彤彤的像是隨時都可以哭出來。

  玄旭原本一直緊盯著茶茗的眼睛裏眸子猛地一顫，眉頭緊緊的蹙起，喃喃重複道：“瘟疫，來之前不是服過丹藥嗎。”

  “那丹藥原本是用來解毒的，並非專門用來預防瘟疫。”茶茗道。

  “她方才來找朕，說你最多五六日光景就要研製出治療瘟疫的方子了是嗎。”玄旭像是想到什麽，連忙問道。

  陳硯濃原本聽聞瘟疫兩字而猛縮的瞳孔在聽到這話之後，閃過一絲希冀。

  “若是普通瘟疫，自然是這樣。”茶茗道，“可是夫人體內分明含有毒素，這毒素應該已經有了許久，有兩個用處，一是可以讓瘟疫之前的症狀被隱藏起來，二是此刻深入小姐體內，情況更為棘手，我……”

  “毒素，她身上怎麽會有毒素呢。”陳硯濃臉色一變，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若是沒有這隱藏瘟疫症狀的毒素，他們也不會等今日才發現蜀繡身子有所不適。

  玄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今日淩晨城牆之上，那玄安原本見計劃失敗而暴怒，可卻在李三娘耳語幾句之後突然冷靜甚至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大概有數。”玄旭聲音低沉嗎，直接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三成。”事關蜀繡，茶茗不敢大意，謹慎道。

  “若是你是師父來呢。”玄旭再問。

  “來不及了。”茶茗的眼淚終於從眼眶滑落，但是她知道此刻夫人還需要自己，於是摸了眼淚，強自鎮定，道，“師父如今還在山上，即便是我哥前去，日夜兼程恐怕也需要七八日，夫人等不了這麽久了。”

  “玄安。”玄旭聞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的時候眼中布滿血絲，“很好，你很好。”聲音陰森如同修羅。

  什麽兄弟之情，什麽血脈骨肉，什麽最後一個親人。

  此刻所有的猶豫在他腦海之中通通消失。

  “暗一。”玄旭瞧著此刻躺在床上依舊雙目緊密沒有醒來跡象的蜀繡，低聲喚道。

  暗一早就候在門口，聞聲立刻進來恭敬單膝跪地，抱拳道：“暗一在。”

  “聯係飛絮，立刻停止所有計劃，前來江南，找到玄安，朕要活的。”玄旭毫不猶豫道，“同時傳旨天下，中平王有謀逆之心，派兵圍住中平王府，所有府中之人，一個不留。”

  暗一雖然知道是容妃娘娘出了事，但他並不清楚具體是何事，此刻聽到這個命令，忍不住道：“陛下，飛絮的任務已經快要成功，您廢了這麽多心血，耗時近一年，若是此時召回，豈不是功虧一簣……”

  暗一作為暗衛首領，隱約知道一些飛絮被派出去這麽久到底在幹什麽，正因為知道，他此刻才會震驚於陛下的決定。

  “不要讓朕再說第二遍。”玄旭眸光如刀，狠狠朝暗一射去。

  “……是！”暗一狠狠一咬牙，應道，“陛下，中平王還有一個幼子，如今正好五歲……”

  玄旭聞言一頓，這孩子在剛出生的時候，自己還隱藏著鋒芒，玄安那時與自己關係表麵上還算可以，所以當時他還喝過這孩子的滿月酒，這孩子每次與他見麵也都恭恭敬敬喊一聲皇叔。

  可是，稚子無辜，他的蜀繡又何其無辜。

  玄旭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如同極北雪山之巔，淡淡開口道：“屍首帶回，我要讓玄安親眼看著他兒子的屍體懺悔。”

  暗一心底一顫，陛下如今並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玄安有謀反之意，所以之前他一直都沒有什麽大動作，可是如今，屠王府，殺世子，捉玄安，雷厲風行不顧後果，如此盛怒甚至失去理智的陛下，他還是第一次見。

  “是。”暗一不敢再猶豫，領命立刻就想起身執行。

  卻聽見床榻之上傳來一個微弱沙啞的女聲：“等一下。”

  玄旭聞言猛地一怔，立刻扭頭望向床榻之上，果然是剛剛醒來的蜀繡，當下顧不得許多，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問道：“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想不想吃點什麽，渴不渴。”

  蜀繡瞧著他這個難得的緊張表情，忍不住笑道：“傻子，你這麽多問題，我先回答那個啊。”

  玄旭一滯，察覺到此刻自己的表現確實有些異常，於是擠出一絲笑意半真半假道：“你剛剛昏倒把我們都嚇了一跳，不過還好茶茗說你隻是身子虛弱，我可不得給你好好養一養。”

  茶茗聞言看了一眼玄旭，然後也連忙點頭道：“是……是啊小姐，你可得多吃一點。”

  連陳硯濃都是點了點頭，算是證明了玄旭的話。

  蜀繡瞧著他們三人笑了笑道：“我剛剛雖然是昏過去了，但隻是眼睛睜不開，意識還在，你們剛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們也不必瞞我。”

  說著，就要把自己的的手從玄旭手中抽出來，她如今傳染了瘟疫，不想再連累玄旭。

  玄旭感覺到她的動作，麵色一沉握的更緊，俊美緊蹙問道：“你幹嘛。”

  “不要傳染了你。”蜀繡被他這麽一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陣心虛，聲若蚊蠅道。

  “之前我們接觸了那麽多，不差這一下。”玄旭固執道。

  茶茗聞言，剛剛強行忍住的眼淚終於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想靠近蜀繡，可是蜀繡一隻手被玄旭攥的緊緊的，她隻能站在床邊抽抽噎噎道：“小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閉關沒有日日給你診脈，也不會到今天才會發現，要是發現的及時，我們立刻趕回大蒼山，有師父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你閉關是為了救百姓，何來有錯。”蜀繡知道此刻她心中一定難受，安慰道，隻是沒說幾句話，身體裏就忍不住傳來一陣灼熱，讓她忍不住眉頭一皺。

  “怎麽了，可是哪裏難受。”玄旭一直緊張的盯著她，此刻見她皺眉，立刻問道。

  “我沒事。”蜀繡笑道，其實之前她看過的那些隔壁的病人，確實與她如今的表現一模一樣，渾身發燙，手腳無力，她抬眼看了一眼剛剛被她叫住後還候在一邊的暗一，對玄旭道，“陛下仁慈，何必對一個孩子下手。”

  玄旭一怔，才反應過來她是在給玄安的兒子求情，想來也是剛剛昏迷之中聽到的。

  “他故意讓你感染瘟疫，還惡意給你下了此毒之時，可不曾如此考慮。”玄旭語氣生硬，難得的板著臉像是對蜀繡方才的話不滿。

  蜀繡想了想道：“那若是你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情，不是也成了和他一樣的人嗎？不如索性查清楚，若是真有牽涉的絕不放過，若是真的無辜，不如就留他們一條性命，至於這孩子，可以送去海島生活，讓他永不回來，想來不過五歲的年紀，找人好好教導也無妨。”

  蜀繡一下子說了那麽長一段話，瞬間有些喘不上氣，但是極力克製，不想讓玄旭看出來。

  他當初登基手段殘忍，如今不過一年光景，百姓之中還有很多人知道此事，此刻若是沒有證據就屠王府再抓了玄安又殺他幼子，恐怕大家又要說他無情冷漠，不利於民心穩固。

  更何況朝堂之中如今還有赫桐和一個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心思的國師，可不能讓他們拿這件事大做文章。

  玄旭自然知道她是在為自己考慮，可就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覺得心疼：“可是……”

  “沒有可是，婆婆媽媽哪來那麽多可是。”蜀繡瞪他一眼，微微扭頭朝著暗一吩咐道，“就按我說的做，還有飛絮，不必召回，讓他們計劃繼續，隻要那孩子在我們手上，還怕玄安不出現嗎。”

  蜀繡雖然不知道也沒問過飛絮這一年裏執行的計劃是什麽，但是知道一定是極為重要的，怎麽可以因為自己就半途而廢。

  “是。”暗一自然覺得連忙應道，還來不及等玄旭阻止就立刻離開。他以前一直對蜀繡言聽計從不過是因為她深受玄旭寵愛，可如今卻真心有了幾分敬佩之意。

  玄旭見她用一副不容置疑的態度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心中滿是無奈又是歡喜。

  無奈她的懂事，歡喜她對自己的在意。

  “茶茗，你瞧，方才還說沒有給你試藥的人，如今你大可以用我來試，若是你連我都治好了，想來其他人就更加不是問題了。”蜀繡笑道。

  “夫人，我怎麽可能拿你試藥呢。”茶茗臉色一變，這藥方如今還不算完善，她怎麽可能用蜀繡的性命開玩笑。

  “可如今，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不是嗎？”蜀繡笑道，“哪怕隻有三成可能，我也一定要試試。”

  蜀繡揮揮手道：“好了，我累了，你們先出去吧，我睡一會兒。”

  見她果真神色疲憊，玄旭雖然不舍，但還是點了點頭，將她手小心放回被子裏，又替她整了整被角，道：“那你先休息，我等會再來陪你吃晚膳。”

  蜀繡搖了搖頭道：“晚膳找人送進來就好，等會兒出去所有人不管有沒有接觸過我的，全部都沐浴更衣，舊衣全部焚毀，之後再進來這個房間的都需要帶上麵紗手套，這個院子已經不能住了，我瞧著隔著不遠還有一個略小一點的院子，大家晚點就搬到那裏去住好了……”

  “蜀繡！”玄旭低喝著打斷她的話，目中滿是倉皇無措，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心緒了，像是浮萍一樣遊蕩，無助而慌張。

  “玄旭，不論你接受還是不接受，我已經是染上了瘟疫，即便是大家都不把我當做病人，我卻不能不考慮大家的安危。”蜀繡將頭扭向牆麵，低聲道，“此事若是玄安做的，他就是想要我感染你，那你就更是一定要小心，等會兒出去之後，讓茶茗給你們每個人都把個脈。”

  “小姐，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茶茗瞧著那躺在床榻上的身影，突然堅定的開口，然後轉身朝外走去。

  陳硯濃歎了一口氣，眼中的擔憂始終隱藏不住。

  蜀繡聽見了兩道腳步離開的聲音，卻始終沒有聽見第三道，她閉眼假寐，並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玄旭才終於離開。

  在聽到關門聲的那一刻，蜀繡眼中一直隱藏著的淚珠終於抑製不住的掉落下來，她把整個頭都埋在被子裏，盡量讓自己的哭聲不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