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零八章 見麵
作者:秋色淮      更新:2021-05-17 18:13      字數:3257
  沈母深浸琴道多年,自然也是一眼瞧出了這琴的價值,暗歎一聲沈嬌嬌用心。

  她幼時練琴,便是嫁到沈府後,也一直不曾荒廢,可後來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身子不好,稍感病疾,她便日夜難安,家中的琴,便了一直束之高閣。

  她顫了顫,抬手將琴取了出來,細細撫摸著琴身,不知是在感懷沈魚還在人世的日子,還是在回憶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

  “許久不彈,都生疏了。”

  她將手虛放在弦上,溫柔看著沈嬌嬌:“想聽什麽。”

  沈嬌嬌腦中立即出現了兩個字,可她不敢說出來,隻能搖了搖頭:“我少聞音律,也不知有那些曲子好聽。”

  沈蝶看了她一眼,又轉過了頭,嬌笑道:“那便《流水》可好,從前娘常彈,我可喜歡聽了。”

  一聽那兩字,沈嬌嬌眼睛一亮,擔心她們瞧出,立即低下了頭。

  沈母溫柔點了點頭:“也好。”

  她勾了幾下弦,聽了琴音,這才手起,落於琴上,輕拔琴弦,水聲乍起。

  簷下落雨,水入溪泉,匯聚成海,山海渺茫……

  一曲落下,屋中人尚在曲中。

  “多年不聽夫人奏琴,如今隔窗乍聞,還是當年之音啊。”

  從門外走進個身著山青常服的男人,他身子有些胖,走起路來慢慢悠悠,雖可見一身書生文氣,卻又沒有辦法讓人忽略他那圓圓的,接近喜氣的圓臉——也就是因為這張圓臉太過討喜,他才總端著身份,是怕旁人覺得他好說話,做事就不利落。

  沈嬌嬌一見他進來,心中又是一陣酸澀,忍下想喚一聲父親的衝動,她起身行了一禮,開口叫的卻是一聲:“沈大人。”

  沈蝶扶著沈母起來,上前迎他:“爹!”

  沈母笑道:“老爺慣會打趣,妾身許久不彈,有些地方都彈得不順了……這位是蝶兒的好友,非魚姑娘。”

  沈父瞧著她,端著架子點了點頭,大概是想顯得自己威嚴些:“嗯,既然是蝶兒的好友,那便將此處當自己家一般住著吧,蝶兒在京中也少有這般關係好的朋友。”

  沈蝶笑了下,嬌笑道:“爹爹方才路過池塘,可曾瞧出什麽不同來?”

  沈父摸著下巴上的胡子:“唔……說來倒是,嗯,瞧見了幾點紅色,不過我也不曾細看,約摸著是魚吧……是蝶兒買的嗎?”

  沈嬌嬌分明瞧到他的歡喜,卻偏生做出這般姿態,好似自己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沈蝶倒是不曾注意到,聽了沈父的話很是歡喜:“我原先還想著這池子那麽大,如今又開了滿池的花,爹爹從旁邊走不一定能瞧見呢……”

  沈父急著補充道:“恰好,恰好。”

  沈蝶點了頭:“當真是巧呢,不過那些魚不是我買的,是姐姐買的,她先前聽了王白說咱們家有個池子,說覺得隻有荷花太過寂寥,就帶了幾條魚來。”

  沈嬌嬌生硬露著笑:“是我自做主張。”

  沈父這回終於好好打量了她一回,不過看了兩回,都隻是個生著怯的丫頭罷了,他隻暗喜著她的自做主張恰是撞上了他的愛好上,倒不曾深思沈嬌嬌此舉是否是有意討好於他——自然是不會多心的,他從不曾表露出自己喜歡魚這一事來,否則府上這池子怎麽可能多年沒養過一條魚來。

  “池裏隻有荷花太過寂寥……嗯,倒是有些意思,那魚養著就養著吧,閑時拿著魚食喂喂,總好過困在屋裏頭沉悶有意思些。”

  說著話,下人也進來詢問要不要擺飯。

  “姐姐,吃魚。”

  看著沈蝶送到她碗裏的那一筷魚肉,沈嬌嬌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

  能與家人再次同坐在一張桌上吃飯,是她不知想了多少時日的事。

  在這一年中,她一直覺得此事會是奢想。

  今日成真,她當真是高興的。

  沈父同沈母早聽過她的事,也是打心底可憐她的身世,沈蝶向她們提起要邀請她入府小住時,他們也聽得京都中的那些傳言,心中對其若說是全無猜測是絕不可能的。

  可不知是怎麽地,隻初初一見麵,瞧了她那一雙眼睛,便打心底不信外頭那些閑言了。

  “姑娘不喜歡吃甜的?”

  見沈嬌嬌有意避開桌上幾道甜味的菜色,沈母有些猶豫。

  沈嬌嬌一頓,輕輕點了下頭:“不知為何,嚐了甜味,卻總覺得苦。”

  一吃甜食,便要記起從前那段身不由已,命看天意的日子。

  沈母輕輕點了下頭,也算是知道了沈蝶為何短時間的相識便能引著她回家了。

  她們多像啊。

  若非是那張沒有半點相似的容顏,沈母都要以為就是自己的女兒回來了。

  想到大女兒,她看像沈嬌嬌的目光越發的愛憐:“那便多吃些旁的,莫要不好意思,餓了肚子。”

  沈嬌嬌微怔,而後重重點了頭,將沈蝶送到她碗裏的那塊魚肉吃完。

  *

  坐在沈府的賞花廊下,沈蝶捏著魚食喂錦鯉,甚是隨意。

  沈嬌嬌攔下她再一次無所顧忌的丟魚食:“你這一日丟三回,早晚要撐壞它們,你行行好,就當做善事,莫再丟食了。”

  沈蝶歎了一口氣:“姐姐,不是我說,那柯什麽亮的,哪裏值得你用心去對付了。”

  沈蝶抬頭看了一眼:“他如今能求到你麵前,大抵就是爬不上去,想借你同華越的關係再往上走一走,隻待你去見了他,無論你有沒有應下他的什麽要求,旁人一旦知曉你同他有些關係,就憑著華越那般看重於你,也會給他一二麵子的。”

  沈嬌嬌撐著下巴看著廊邊的荷花:“我先前在沈家村,家裏連吃都吃不飽的,後來是我畫畫換得錢,才撐過了一段時間,那些時候,宋家的屋後,也長了一池的荷花,靠著他家的花,我換了不少銀兩,再後來,桐右的一戶大家開設畫賽,也是宋家人給我上山尋了許久的螢石,才攢下下一筆錢……”

  沈蝶沉默了一下:“所以你是為了報恩嗎?若是報恩,為何一定要自己來?我找人幫你……”

  沈嬌嬌搖了搖頭:“不隻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讓他親口承認他當年對宋屏哥的誣賴和設計……”

  沈蝶還是不能理解,但她到底沒再勸:“那明日,我同你一處去吧,便是出了什麽事,我也可以幫你。”

  沈嬌嬌眼神閃了閃:“自然是要你去的。”

  不過,不是陪她。

  沈嬌嬌坐在柯風亮對麵,看著對麵那個明明應該是同宋屏同等年紀的人,卻如同長了宋屏一輩似的。

  宋屏幹淨,他卻滿臉油膩,或許相貌算得上了中上,可不知為何,聽著他強拉近她二人的關係,沈嬌嬌便從心底泛著惡心。

  不由分了神去想被她送到隔壁的沈蝶……還有王白。

  唉,想到沈蝶看到王白那瞬間的眼神,沈嬌嬌心底便一陣陣的發虛,可若真教她瞧著這兩人一直將自己的想法憋在心底,猜測了對方用意,還徒給京都的閑人一個飯後閑資,她當真是忍不下去。

  當年深夜教導自己遇到喜歡的人要勇敢上的人,如今在麵對自己的良人,卻是膽怯得很。

  “……本官故地雖在容州,但也曾去過桐右數回,若是早上幾年,或者還有幸收藏姑娘一兩幅佳作呢。”

  柯風亮還在喋喋不休。

  沈嬌嬌不自覺打了個嗬欠,還是站在一旁的莒雪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回過了神來:“現在買我的畫,也不晚啊。”

  柯風亮頓了下,目光有些閃躲。

  沈嬌嬌唇邊拉出個嘲笑,她如今在京都得了名聲,好些人都有意借買她的畫圖謀些什麽,曾經在桐右一兩百兩便算是高價的畫作,如今要價一兩千銀都有人搶收。

  她倒是看得分明,早囑咐了林掌櫃賣畫時將她名兒遮住,若有人不因那非魚二字而求,畫才可賣出。如此一來,銀子是少賺了些,不過到底是求個心安。

  “柯大人是吧……聽莒雪說,你二人曾是故交?”

  柯風亮看清她唇邊的嘲意,微有不悅,到底顧忌著她背後有華越撐腰,也沒有說什麽,聽了此問,他特意抬頭看了看莒雪,見莒雪衝他眨了眨眼睛,從善如流道:“正是。”

  沈嬌嬌笑道:“其實依著柯大人的品階,我原來是沒想來見柯大人的,若非是莒雪一句句的好話,我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她從一邊將柯風亮先前送她的那隻木匣子丟到他麵前:“這盒子,柯大人還是拿回去吧,我是個商人,最是明白這買賣二字的意思,天下沒有白吃的飯,我無意與柯大人相交,也幫不了柯大人什麽,所以這禮,是萬萬不敢收的。”

  柯風亮麵色一僵:“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姑娘何必思慮這麽多?”

  沈嬌嬌笑了兩聲,做生意麽,她總得有些察人的本事,這幾句話的工夫,也就知道了要以什麽的方式激怒他。

  所以她特意半眯了眼睛,假意看著手腕上那隻翠綠的鐲子:“柯大人當真是清官兒……不值錢的玩意兒,也好意思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