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沈嬌嬌頓時覺得不大對勁兒了。

  沈蝶往時在她麵前，向來無心計，可這幾句，分明是挑著火兒，明麵上單是挑她與茗秀郡主，實則是在轉彎抹角向公主解釋，沈嬌嬌上去獻畫並非是主動的，而茗秀郡主卻以此為由借機為難，更何況沈嬌嬌作畫時千代靈就在一旁瞧著，茗秀責其，不也是順帶嘴罵了公主。

  沈嬌嬌再看沈蝶，不猶覺得有些陌生。

  她轉念一想，或許當真是茗秀對沈家頗有微詞，她也是被迫反擊。

  有心計總比被別人欺辱來得好些。

  沈嬌嬌替她擦幹淨了眼淚：“無事。”

  沈蝶似是不滿她這般不追究的性子，卻也沒有為難於她，再開口逼著她與她站在一處。

  千代靈偏了頭，看頭對麵男席那處不少人起身去瞧沈嬌嬌的畫，順便伸著腦袋想探聽此處消息，她也不願因茗秀一人讓今日宴會就此結束。

  當下快刀斬亂麻，直接道：“茗秀，你今日先回府吧，本宮會將此事稟報太後，她必會秉公處置。”

  將此事捅到太後麵前？

  茗秀當即白了臉，因她性子頑劣，太後素來不喜，若非如此，她歡喜了華越這麽多年，陛下怎麽可能越過她將華越與沈家結成連理。

  她不必多想，也知此事若叫太後知曉，她這郡主的品級，怕是要降一降了。

  她此時也嚇出淚來：“公主，茗秀知錯了，茗秀不該妄論華沈兩家，還請公主憐我是因歡喜……”

  千代靈朝著旁邊宮人使了個眼色，婢女立馬將茗秀扶了起來，順便擋下她接下來的話：“茗秀郡主身有不適，公主憐愛，命小婢送您回府。”

  沈蝶終於止了哭聲：“多謝公主。”

  千代靈一陣頭疼，抬手按了按眉心，後知後覺此般不合公主身份，忙放下手，詳咳兩聲：“茗秀性子莽撞，還望沈姑娘不要多心，今日之事，本宮先會好好責她。”

  沈蝶點點頭，看了一眼沈嬌嬌，不知想了些什麽，起身後又行一禮：“臣女行止失儀，又亂了公主宴席，今日便也先行告退。”

  千代靈抬了手，想攔又不知要說些什麽，幹脆允了：“不過你如今妝容亂了，此般回府怕惹沈夫人擔心，先下去整理一番再回去吧。”

  沈嬌嬌本想著也跟著沈蝶同去，但沈蝶卻道：“今日與非魚姑娘相談甚歡，改日必親自登門拜訪。”

  這便是婉拒了她跟著想法。

  沈嬌嬌正好此時內心複雜，也不多強求，點了頭：“必掃榻相待。”

  雖有茗秀同沈蝶這番鬧劇，可在千代靈這般和泥又幹脆的解決後，再加上本次參加宴會的世家小姐各有目的，未過多時氣氛竟又和諧起來。

  沈嬌嬌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等得宴會結束，又與王嫣一同離開，一路上聽著王嫣對沈蝶的佩服，大有重新認識了一回沈蝶、要引她作知交的模樣。

  她細問了沈蝶同她是怎麽相交的，一聽沈蝶近日睡眠不好，忙吩咐了隨行婢女：“今日回府，多問問大夫，教她開些安眠的方子，我要給沈姐姐送過去。”

  沈嬌嬌無語看著王嫣，委婉道：“這上門送禮，送藥方子怕是不妥。”

  王嫣迷茫：“啊？”

  沈嬌嬌歎了口氣：“你若想送她東西……她喜歡念書，你尋些書冊給她便好。”

  王嫣苦了臉：“我最不愛念書了，都是我娘逼著我念書……我回去問問哥哥吧。”

  沈嬌嬌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偏頭透過車窗看著街道兩邊。

  從前在家時，沈蝶總同她說京都有多熱鬧，每每出門一回都回來將京都的繁華同她敘述，甚至她還在沈蝶的描繪下，畫就一幅夢遊京都圖，那時的沈蝶像個心細單純的太陽，在她口中，京都所有的世家小姐性情都是和善的，哪怕有些缺點，也都無傷大雅。

  她從不曾向她提起過，原來她在外頭，也要學著察言觀色，也得學著委屈求全。

  原來京都，從來不是她想象那般。

  王嫣將她送回了家，元豆同鄰旁的孩子正湊在門口擊石子玩，見了她下車，忙就起身撲過來：“阿姐……疑，糕點呢？”

  沈嬌嬌暗道一聲不好，她顧著胡思亂想，倒忘了她今日出門時應了元豆會帶糕點給他，眼瞧著元豆期待眼神落空，沈嬌嬌忙道：“我這就去買。”

  元豆卻拉住了她：“算啦算啦，京都糕點太軟糯，我還是喜歡問蘭姐姐做的點心……”

  他想了想，又討要了銀子說是要上街買糖葫蘆吃，沈嬌嬌先前失信於他，此刻自然如他願。

  沈嬌嬌自歸了家，便一直坐在院子裏等著，等得元豆舉了糖葫蘆歸來，等得華燈初上，等得廚娘端了飯食上桌、又撤了下去，又靜坐了半個時辰，看著月色如霜，終於站了起身。

  她不自就撫上肩上的傷。

  時間久了，傷口也養得差不多了，近來天氣漸暖，平日裏也都沒了感覺，但今日在人前作畫，強撐著將一幅畫畫完，此時竟隱隱疼了起來。

  她看了眼大門，安靜得厲害，歎了一口氣，垂頭喪氣往回走。

  ——“叩叩。”

  大門突然響了兩聲，沈嬌嬌瞬間丟了喪氣，回頭小跑著去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華星闌。

  一身玄衣，酒氣卻繞了周身。

  不同於白天的隱忍，此時的他眼神深邃，如一潭表麵平靜卻暗含殺機的深泉。

  勾著人沒有警惕的湊近，在接近時，將人拉入水底。

  沈嬌嬌去義無反顧的投進他的懷中，語帶委屈：“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華星闌聲音溫和：“等了很久？”

  沈嬌嬌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知怎地，覺著你會來，等著等著就不覺得如何了。”

  “先進去吧，教人瞧見，不好。”

  華星闌拍了拍她肩，沈嬌嬌隻好放開，一雙眼睛卻又全粘在他身上，生怕他又突然消失，華星闌沒了辦法，隻得牽住了她的手，反手將門掩上。

  卻並曾進屋，隻在院裏同她說話。

  “何時來的京都？”

  “一月前。”

  “肩上的傷可曾好了？”

  “好了……你看到我的畫了嗎？”

  “紅豆嗎？看到了，因為看到了，又聽到你跟著工部侍郎家的小姐一起來的，便讓章程跟著，尋到你的住址。”

  沈嬌嬌紅了眼眶，鼻中又嗅得酒氣，便道：“喝酒了？”

  華星闌老老實實點了頭：“不喝酒不敢來。”

  “為何不敢？”

  “你知我如今身份了吧。”

  沈嬌嬌哼了一聲，心中明是擔心恐懼，麵上卻不顯半分，抬手戳向他的肩：“你倒是好本事，京都的郡主對你那般歡喜。”

  華星闌似是沒想到她提起這個，歪著腦袋想了一陣：“誰？”

  沈嬌嬌道：“茗秀郡主啊，我今日都瞧見了。”

  華星闌疑惑：“她？”他想了一陣：“我不喜歡她，也與她不是很熟悉。”

  沈嬌嬌自然是知曉的，她心中有千萬的疑惑，可是她卻擇了一個早知道答案的問題問了。

  本來想得好好的，一見了麵，她就要好好問華星闌，問他為何突然回京，問他恨不恨沈家，問他要不要娶她。

  可是見了麵，她突然又膽怯起來。

  有些問題，不問，好像就不存在了。

  可到底是癡人說夢。

  華星闌突然正了臉色：“沈姑娘，你回桐右吧。”

  沈嬌嬌手一顫，白著臉：“我應了聞公子，在京都替他開店，我……我不回去。”

  華星闌所有溫柔好像一瞬收起，站在沈嬌嬌麵前的，是一個冷漠陌生的華越：“京都複雜，你本出落鄉野，本就不該來……你如今知我身份，自然也聽到關於我的傳聞，我先前與沈家有過婚約，可妻子尚未過門，便因我香消玉隕，沈家擔心我身上怨氣重，驚了他家女兒，那怕擔著被陛下責罰的危險也要斷了與我婚約，可見我是個多不祥的人……”

  沈嬌嬌搖頭道：“不，不是……”

  華星闌歎了口氣：“我從不信神鬼，如今也不信，可沈姑娘，我不能因我而害了你……你便當我辜負於你，怎麽想我都好，回桐右吧。”

  沈嬌嬌吸了兩下鼻子，又搖了搖頭：“華星闌，我千裏迢迢跑來京都，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

  她昂起頭，努力讓眼底的淚水不流下來：“你既然知我出生鄉野，自然學不來高門小姐的矜持，才不會因你這兩句子需烏有的爛借口就放棄你。我又是個極重麵子的姑娘，你這般回絕於我，便是我回了桐右，又讓我如何自處？我不管，要麽你另尋個其他借口，要麽，你就娶我！”

  華星闌忍了忍，艱難開口：“我喜歡上旁的姑……”

  “不準是這個！”沈嬌嬌狠狠道，渾然不知她這副刻意做出來的凶相其實沒有半分威懾。

  華星闌張了張口，終是不忍心尋旁的借口惹她難過：“你跟著我，必是一路凶險，又何必呢。”

  沈嬌嬌跺了下腳：“我才不信你，靜安寺裏的先生說了，我有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