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九章 入京
作者:秋色淮      更新:2021-05-07 01:36      字數:3293
  次年,京都,春深,有雨。

  身穿烏青長袍的中年男人一路抬手擋著雨絲兒小跑進了處院子,到了簷下急急跺了兩下腳,將鞋上沾上的汙泥撇到外處,這才進了屋子。

  見了屋中手執畫筆的女子才呐呐叫了一聲:“非魚姑娘……這畫兒,不必趕了。”

  他臉上展示出一副難堪來,似有些難以啟齒,可在姑娘眼睛掃過來時,他又強硬著頭皮道:“我去見了畫賽的幾大掌櫃,但他們覺得咱們書局的規模不大,又是新開不久,說參加他們比賽的幾大畫商,最次都在京都開了十年往上的鋪子了。”

  聞言沈嬌嬌手中畫筆微頓,抬頭道:“先前不是說可以以個人的名兒參加嗎?可曾問問?”

  “這……”

  “無妨,直說便是。”

  “我問了,這畫賽隻準男子參加,而且,而且要有貴人舉薦方可……”

  話還沒說完,屋裏另一人便叫道:“這什麽破規矩,我們掌櫃的畫畫得這麽好,他們就是怕被比下去!”

  沈嬌嬌看了一臉不甘的小娃娃一眼,壓低了聲音:“元豆,莫要胡言,還有……我讓你叫我什麽的?”

  小娃娃可不正是元豆,聽了沈嬌嬌責備,他隻得收斂一些,不情不願道:“阿……阿姐,明明就是他們欺負人嘛。”

  沈嬌嬌欲抬手替元豆拂去發間草枝,可才抬到一半便皺了下眉,隻得將手放下,出言讓元豆自己拿去了,而後她看向男人:“勞林掌櫃費心了,看來想借這畫賽在京都將咱們書局打名聲的計劃行不通了,此事我再思量幾番……可曾探聽到沈家什麽消息?”

  林樂德點了點頭:“聽說過兩日沈禦史夫人要去靜安寺上香……這靜安寺香火旺盛,很是出名,非魚姑娘可要去瞧瞧,我著人安排馬車……”

  沈嬌嬌頓了一下,又搖了搖頭:“這幾日我還須將這畫趕出來,便不出門了。”

  林樂德隻得點頭應下:“那我就先回去了,前些日子約了些書生,道是今日要送畫來書局……”

  沈嬌嬌點了點頭,又向元豆道:“外頭落了雨,將家裏的傘拿給林掌櫃。”

  元豆應了一聲,跑到旁邊屋裏頭拿了傘,一路送著林樂德出門,回屋子前又繞路進了廚房,自裏端出了碗藥:“掌……阿姐,藥熬好了。”

  沈嬌嬌回頭瞧了一眼,先是皺了眉,卻又沒辦法,接過碗吹了兩下,低頭將藥汁喝了——她從前喝慣了藥,可每次喝這藥時,她卻仍覺得苦得厲害。

  偶爾她都會懷疑這方子是那老者故意給她多開了些苦味的藥材,為得就是報複她不聽話。

  她將碗放下,又趕忙從元豆手裏接了杯清茶漱了口。

  “這藥還得吃多久?”

  元豆將碗收了,聞言又放下,扒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神醫上次診脈的時候說要連吃七七四十九日,咱們來京都也有半個月了,算上在路上的日子,大概還有二十幾日吧。”

  沈嬌嬌歎了口氣:“都半個月了?可還是沒尋到他的消息。”

  元豆默不作聲將碗收好,送到了廚房,回來時卻見沈嬌嬌依舊看著窗外一枝新生的綠芽發著呆,不免嘟了下嘴:“華大哥也真是,阿姐你受了那麽重的傷,躺了半個月沒能下床,他倒好,沒過兩天就留下了句不知所雲的話就進京都來當大官兒了……”他替沈嬌嬌抱不平,出口後方覺此言怕是要傷了沈嬌嬌的心,又小聲道:“還是聞公子人好,知道你要來京都,又是請人送咱們入京都,又替咱們尋了院子住下。”

  沈嬌嬌垂了眼眸:“他必定是有苦衷的,也怪我,他那些日子分明是心緒不定,偏偏我什麽都都不曾覺察到。”

  元豆不願與她辯駁,轉了話又說起她的傷:“今日下雨了,看這樣子起碼兩三天裏這天兒都不會放晴,你的肩還疼嗎?”

  沈嬌嬌看了眼右肩,那日受了一箭,箭上又染了毒,好在遇了出山溜達的老者,吳問蘭一路請著將他帶到了淮上柳,據說是喂了她不少藥,又以針逼出了毒血,這才救下她一命:“還好,往後天氣暖和了,便好得快了。”

  元豆甩了甩頭:“昨日聽說今天會試要放榜了,我去外頭瞧瞧。”

  “傘都給林掌櫃了,這還下著雨呢!”

  元豆已經跑到外處了,邊往外衝邊應她:“我同隔壁的二牛一塊兒去,午飯就不回來吃了!”

  沈嬌嬌看著他跑去飛快,無可奈何歎了聲氣,又抬手拿起了畫筆。

  她如今肩上落了傷,一日裏拿筆的時間不能長,本來四五日能畫好的圖,這一拖便拖了十來日了。

  這幅淮上春景圖本是為了參加京都一畫賽而準備的,可如今畫賽參不成了,再趕畫作似也沒了動力,寥寥幾筆落下,她又停了筆,坐到窗邊支著腦袋賞著這一院春意。

  不知華星闌如今在京都哪處?

  自她受傷後,便沒有再見過他。

  他們說,華星闌是京都的大官,在她受傷後,有人不遠千裏將他的官服從京都一路送到了桐右,在沈家村跪了一日,求他歸京。

  後天華星闌便點了頭,隻留下隻言片語給她,僅是望她保重身子,再無其他。

  他在京都從任何官,又為何至沈家村一待便是半年,這些都是沈家村人茶餘飯後津津有味談論的事。

  很奇怪,陳銀花能因沈永壽一家偷偷替她應下婚事而氣的渾身發抖,可在華星闌走後,卻好像是沒這個人一般,連他的名字都不在她麵前提了。

  偶爾她問起,陳銀花便如同失憶一般,顧左右而言他。

  所有人好像都默認了華星闌遠去京都,便是拋棄了她,連帶著大了肚子的沈娟兒都特地帶著婢女婆子在淮上柳陰陽怪氣了一回,可惜還沒顯擺夠,便被宋枚趕了出去。

  但沈嬌嬌總覺得不是,明明華星闌走時,什麽都沒有說啊。

  唔,還有一人。

  聞鴻朗。

  他說:“沈姑娘,我與華兄相識甚久,雖不至生死之交,可也對其品性了解一二,他早將姑娘視作心上人,怎會對姑娘行始亂終棄之事,他必是有苦衷的,姑娘不如養好身子,在桐右等一等他。”

  於是沈嬌嬌安心吃藥,養好身子,在桐右等了他好幾個月。

  卻無半點音信。

  她不想再等了,是合是離,她想要一個結論。

  所以她動身來了京都。

  聞鴻朗分明是知曉些什麽,可他不願說,沈嬌嬌也不逼他,隻道是願意在京都替他開一家書局,她什麽都不要,隻要聞鴻朗送她進京,替她尋個住處。

  聞鴻朗怔怔看了她半晌,終於綻開一笑,他說:“在下是個商人,一本萬利之事,自是不能錯過。”

  他在京都開了書局,卻吩咐書局中所有人聽她調遣,一應事宜全交由她做主。

  好像渾然不知她來就都目的為何。

  又或者,他也是想知道,她來京都一趟,會得到什麽樣的結局。

  沈嬌嬌癡癡盯著窗外春雨,眼瞧著枝頭一朵花兒在雨中盛放,她突然收回了目光,又回到了案前將畫筆拿了起來。

  “既然參加不了畫賽,那就再開設一場比賽吧。”

  她本來目的是想在京都書畫商中爭得一席之位,利用那場畫賽結識京中權貴,再借由他們打探一下華星闌的身份及所處之地,既然此計不成,那她就自己舉辦一場比賽。

  反正聞鴻朗說了,他有錢。

  “阿姐!”門外元豆跑了回來,他臉上帶著笑意:“太好啦,我沒瞧到沈從暉的名字!”

  沈嬌嬌抬了頭,看著元豆幸災樂禍的表情,先是反應了一下,而後才笑道:“你就為了去瞧他有沒有上榜才去瞧的?”

  元豆點了點頭:“你病的時候他還在書局裏要錢,真是可惡,如今他沒考中,當真是天意。”

  沈嬌嬌點點頭:“總將心思用在旁處,總是成不了事的。”

  自陶家將沈永壽、沈海請進縣衙後,沈家就被迫將百兩銀子還給了陶家,而陶家也不是什麽好欺負的性子,怒火不消,拖著不去縣衙,縣令沒辦法開堂斷案,隻得將沈永壽同沈海關了半月。

  直到沈家日日去陶家求情,讓陶家平了火,後才去了縣衙,雖是沈家還了陶家銀子,但沈永壽並沈海二人所行之事還是觸了律法,二人各判二十大板,另繳罰金數兩,因著沈永壽年紀大了,縣令又命,父罰子承。最終沈永壽挨了十板子,而沈海受了三十大板,兩人回家臥床數月,連年都不曾過好。

  沈如暉奈何不了陶家,便將這一筆帳記在了她們家頭上,去書局鬧過幾次,後來章程現身,揮著拳頭嚇了他兩回,這才作罷。

  沈嬌嬌吹幹了墨,方才畫作已成,她小心瞧了一遍後,這才開口:“這榜都放了,他怕是沒幾日也要動身回桐右了吧。”

  如今她不在家,陳銀花肚子又大了,若是沈家因沈如暉沒考上功名又不要命的又湊到他們家去要銀子,嚇到陳銀花可不大行。

  左右她也不是什麽以德抱怨的好人,不如就在京都,讓沈如暉為他先前所行,遭一回“報應”吧。

  “明日將林掌櫃請來,就說我有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