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考慮了！”

  宋啟背著柴火自院門外走進，他臉上似帶著強撐著的笑意，目光隻從宋屏麵上略過，而後看向老者：“治！”

  沈嬌嬌不知他在門外聽了多久，下意識便望向了桌上了那盞鯉魚燈。

  ——她其實是想著私下將燈還給宋啟的。

  可卻是沒想到宋啟這突然歸了家。

  她瞧了宋啟一眼，卻隻見宋啟先看向了燈，卻隻是看了一眼，並無半點反應。

  宋屏聽了宋啟斬釘截鐵的“治”，麵色卻是立馬黑了下來：“啟兒！你進屋念書吧，此事我自有想法。”

  老者看著他們，手下略停，似是歎了口氣：“便聽沈姑娘的，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吧，明日我會讓我這徒兒過來，是治或不治，與我這徒兒說便是。”

  老者背起藥箱，便又帶著那小童緩緩出了門外。

  宋屏似是極力克製著，勉強勾了個沒什麽溫度的笑容：“嬌嬌，你也先回去吧，我與啟兒好好談談。”

  宋啟卻伸手攔下了沈嬌嬌，看向她的目光之中暗藏情意，可卻隻止於此，他在沈嬌嬌抬頭看向他的那一瞬後又流轉了目光看向宋屏：“哥，你的腿是嬌……沈家妹妹一直記掛著的的，如今既然有了希望，無論最後治與不治，你也得讓她知道你的想法吧。”

  他話至一半生生將嬌嬌二字轉作了沈家妹妹，竟便帶上了幾分疏離。

  宋屏盯著他半晌，終是在他的堅持下頷首：“坐吧。”

  宋啟行至桌邊，行動微頓，卻又很快抬手將桌上的燈籠並小箱子拿起送回到屋裏，再出來時，手裏帶了茶水並幾個幹淨杯子。

  “試試吧，山上的茶樹，味道爽口的。”

  沈嬌嬌如言端起了一杯茶飲了半口，安靜坐在一邊聽他二人相談。

  “我雙腿已廢四年有餘，我已然習慣，哪怕如此一生，我也不會覺得半分難過。”宋屏認真看著宋啟：“我受不了那般的苦楚的，方才那位先生隻是在我腿上行了一回針，我怕疼的。”

  宋啟搖了搖頭：“有我陪著哥，到時若是哥熬不下去，我也願意陪著哥一起痛，隻要你能夠再站起來，這些，我們都能克服過去。”

  “站與不站，我不在意的。”

  宋啟低頭一陣：“這些時日我讀了很多書，知道了哥你當年為了做官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既然如此，你便更應該好好讀書，來年參加會試，替我實現做官的理想。”

  宋啟卻搖了頭：“原來，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哥你在以後有再站起來的可能性，你的理想，可以你自己去實現。”

  宋屏怔怔看著他，眼眶微紅，卻倔強偏過了頭：“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隻需要好好念書就好，你可知道，錯過明年，你再想考，便要再等……”

  “那不正好，到那時，我們一同進京……”

  宋屏頓住，許久才開口：“難道你忘了你為什麽選擇參考會試嗎？”

  宋啟似也是怔住了，他回頭看了沈嬌嬌一眼，嘴邊掛出一點自嘲：“我沒忘。”

  最終，宋啟還是說服了宋屏，而沈嬌嬌全程不曾道出一句話，隻是看著他們兄弟二人爭辯過後俱是慘淡收場。

  “走吧，送你一程。”

  宋屏滿麵疲憊，閉了眼睛不願再開口，宋啟笑了笑，起身對著抱著杯子不知自己將那老者帶來是對是錯的沈嬌嬌開了口。

  沈嬌嬌猶豫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出院門，先前被趕去練字的孩童隔著老遠歡喜呼了一聲“沈嬌嬌走嘍”。這聲歡喜倒是將二人之間的沉悶打破。

  宋啟先開了口：“多謝你替我哥找到了大夫。”

  沈嬌嬌眉頭終於鬆開：“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宋啟聞言笑了一下，顯得幾分悲涼：“應該？嗬……你不過是我同鄉的玩伴，哪有什麽應不應該。”

  如若是往日，沈嬌嬌必然要出言反駁一二，直教宋啟收回此話才是，可如今，她卻選擇了沉默相對。

  好在宋啟並不在意她的反應：“不論我哥怎麽想，我會盡力讓他好好治腿，你也不必操心了，以後……便不要過來了，雖說連山與沈家村靠得近，不過往後歲月，大抵相見之日也是少之又少，你好好照顧自己吧。”

  沈嬌嬌一驚，抬頭想說些什麽，可看著宋啟麵上那灑脫的笑意，卻隻能點了點頭：“對不起……”往前走了幾步，她又不忍道：“其實可以請人去照顧宋屏哥，宋屏哥那樣想讓你上京都去參加會試，辜負了他的期望，似乎……不太好。”

  宋啟聞言倒是大笑起來，他難有這般姿態，大笑之中的暗藏的情緒讓沈嬌嬌有些措手不及，宋啟停了笑聲，淡然解釋道：“我參加會試，本就為了我哥，我想帶他去大一點的地方治腿，其實我本人對念書、參加會試、入仕，都沒什麽興趣，我喜歡山，喜歡自由……如今不必我為難自己本意便能替我哥治腿，我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呢？”

  言至於此，沈嬌嬌也不好再勸：“那我回家了，出來許久，我嫂子應該等我吃飯了。”

  宋啟便停了腳本，他點了點頭，看著沈嬌嬌頭也不回的離開。

  “沈嬌嬌……別再回來了。”

  ……

  沈嬌嬌在家又住了幾天，她聽說宋啟在鄰村尋了個秀才，將宋屏的學堂托付給了那個秀才，自己則在村裏請了兩人，花了些銀子買了個小轎子讓人抬著宋屏進了山，靠近了老者住的地方時，老者便派出了兩人接了他們，村裏的兩人隻能眼瞧著宋家兩兄弟消失在深山之中。

  自此，沈嬌嬌便再不能尋聽得到宋家一點消息了。

  她後來還去了宋家一回，可宋家大門落了鎖，開著的隻有學堂，裏麵端坐著一位眼生的書生，那些孩子一見她，便大聲叫嚷著，她倒是被那書生明著暗著示意往後別再到靠近學堂，以免亂了他的教導。

  於是沈嬌嬌便也隻能做罷。

  在家呆了數日後，惦記著書局的沈嬌嬌終於又拉了驢車帶著陳銀花給的東西回了桐右。

  才進了書局，元豆便得意揚揚從櫃台上拿了紙送到了她麵前，獻寶一般：“喏，你不在這幾天裏，我可是認真寫了，問蘭姐姐都誇我字寫得好呢。”

  沈嬌嬌接過之後瞧了幾眼，點了幾處，又誇了兩遍，直讓元豆得意得恨不得翹起了尾巴。

  “既然寫得好，那是不是得有賞兒。”

  沈嬌嬌好笑著瞧著他：“呦，士別三日，都學著討賞了！說說，又想吃哪家的糖了？”

  元豆臉微紅：“吃什麽糖，我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前兩天大林約了我一起去城外玩，可你一直沒回來，我都不能出去。現在你回來了，我想去找他玩一天兒。”

  不吃糖就不是小孩子，那出去玩就是大孩子該做的事了？

  沈嬌嬌無奈瞧著他，多瞧了一會他便漸漸乖巧起來，再後來竟有些小心翼翼了，語氣卻是刻意像平常一樣：“不讓就不讓嘍，我不去就是了~”

  說完還故作輕鬆衝她使了個鬼臉。

  沈嬌嬌莞爾一笑，卻隻覺元豆經曆或許並不如自己想象那般簡單，可她到底沒有攔著：“去吧去吧，就知道你這皮猴子呆不住。”

  元豆似有些不敢相信：“我能出去玩？”

  沈嬌嬌點了點頭，見他眼中閃光，逗弄之心乍起：“若是你不想去，盡管去外頭招呼客人去，我才不想讓你出去享樂呢。”

  元豆當即就向外跑了幾步，等到門前又轉過身朝她擺了個鬼臉：“你幹活吧！好好招呼客人！”

  沈嬌嬌笑罵一聲：“人小鬼大。”

  吳問蘭見她坐下了，便先將這幾日的帳本交與了她瞧著，自己便做主去了替她將東西卸下。

  沈嬌嬌正瞧著帳本，翻了兩頁後才後知後覺想起吳問蘭先前托自己帶回家的東西又被她帶了回來。她拍了下腦門暗罵一聲自己忘性大，急急便起了身去看吳問蘭。

  可等她急急忙忙走過去時，已然瞧見吳問蘭手中捧著那包東西，眼眶子通紅。

  吳問蘭聽了動靜，隻安靜抬起頭，小聲問道：“掌櫃的，這個東西，是你忘了送到我家嗎？”

  沈嬌嬌沉默著回應。

  吳問蘭淺淺笑了一下，自己也明白自己這個問題是多傻——沈嬌嬌既然應下替她將東西送到她家中，又怎麽會忘記。何況她這包東西與原先放在車上的位置並不一樣，一看便知是解下了又再裝上去的。

  “那……就是我爹娘不要嗎？”

  沈嬌嬌頓了頓，猶豫著要不要將沈遊星反悔一事告訴她。

  沈遊星一家對吳問蘭的傷害是她曾見過的，是能把人逼得生不如死的。

  吳問蘭好不容易從那段過往裏走出一點，眼瞧著身子越來越高，她怎麽能將那事再說出來煩擾於她。

  她沉默著沒有開口，想著說辭如何解釋這一包東西為何不曾送出去。

  便在此進，書局的大門突然有人敲響了：“請問，有人在嗎？”

  是個女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