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啟卻是在第三日才到的。

  彼時沈嬌嬌將頭發高束，幹淨利落的提著小水桶澆花兒，宋啟走到院子後頭的門衝著她直搖手：“嬌嬌。”

  沈嬌嬌彎著眼睛替他開了門：“你怎麽今日才到？是華先生沒告訴你嗎？”

  宋啟麵色僵了一瞬，可又很快掩飾過去：“不是，村長早和我說了，隻是昨日有事耽誤了，喏，這是我……我哥讓我帶給你的藕粉。”

  一隻矮矮胖胖的竹筒，裏麵盛著大半罐的淺灰黃色的粉末，剛打開便是一陣藕節蓮花的清香。

  宋啟順手又拿出了一個袋子遞到她手上：“這是蓮子。”

  沈嬌嬌一時間便抱了滿手的東西，她有些哭笑不得，直道：“我這兒也沒有廚房，何況你便是給了我這些，我也不會煮啊……”

  宋啟似是無意道：“無妨，你帶回去給你嫂子。”

  沈嬌嬌笑意凝了一下，她離家這事兒，宋啟必然已經知曉，眼下卻這般作態，分明是想勸她回去，偏又不明說，繞著彎子探查她的態度。

  “先放著吧，正好今日華先生也說要帶人過來，我也實在是不大懂得這些，到時便勞你與華先生多費些心了。”

  宋啟見沈嬌嬌不作回應，也隻好點了點頭，他將東西放到了後院的草棚下，見她正澆水，便主動替她提了水桶，沈嬌嬌力氣不大，此時得了他助力，是省力了不少，便也放下被他探查的微末不快，朝他露出些真心笑容。

  花澆完了，沈嬌嬌便先領著宋啟在樓上樓下逛了一圈，與他大概描述了一下各處的想法，她確實不大懂修建一事，好在畫圖很是厲害，她昨日裏畫了幾張圖紙，雖是比起實際有些出入，但好在畫得分明，樣子大概一瞧便叫人明白過來。

  華星闌來得也不慢，沈嬌嬌才將正門打開，便見了他帶著兩個人往這處來。

  “這是高和，這是章程。”華星闌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是沈嬌嬌。”

  高和人如其名，生得高大魁梧，華星闌個頭不算得矮，可往他旁邊一站，竟生生矮出一頭來，沈嬌嬌瞧他時，都得昂著頭。

  章程皮膚有些黑，倒是愛笑，一見麵便衝著她直樂嗬，華星闌介紹過了他之後，他便立即接了話：“沈姑娘果然是生得貌美如花，跟咱見過畫裏仙女是長得一模一樣。咱哥倆最會做木匠活兒了，您就直接吩咐，這屋子，您想往什麽風格修，咱哥倆都能做。”

  他一笑起來，便有總感染力，再加上他話裏頭帶著些油嘴滑舌，讓沈嬌嬌立馬彎了眼睛：“那就麻煩兩位大哥了。”

  章程笑道：“叫什麽大哥，您才是咱們……”

  他話沒說完便挨了華星闌一腳：“叫你就應著。”

  沈嬌嬌吃了一驚，忙想著去扶他，卻又見他歪了兩下身子，竟又站穩了，隻那一張笑臉稍稍正經了些：“行行行，大哥就大哥，那大妹子你……”

  華星闌又是一腳踹上去：“叫誰呢？”

  這回章程是真苦了臉，他衝著高和擠擠眼：“大高個，咱先進去吧，別擋著將……”一瞧華星闌那躍躍欲試的腳，他生生將字音給轉了過去：“華兄和沈姑娘聊天兒。”

  他拉著高和樓下樓上的一頓跑，見了宋啟還不忘跟人打聲招呼，自來熟得很。

  “你怎麽這麽凶……”沈嬌嬌看著章程近乎是馬不停蹄的離開，她忍不住笑了笑：“他倒是有些好玩。”

  華星闌無奈道：“他手藝不錯，辦事也妥當，就是這言語輕挑，行為放肆，你可莫聽他滿口胡言亂語。”

  沈嬌嬌點了點頭：“既是你帶來的人，理應是好的。”

  華星闌帶來的這兩人並宋啟共三人，他們將樓上樓下跑了兩遍，又對著沈嬌嬌給的那圖紙比了比，方才下樓到後院處尋了正領著華星闌瞧花兒的沈嬌嬌。

  宋啟臉色灰暗了一下，章程瞧見卻是眼珠子咕嚕嚕滾了兩圈，一把拉住了宋啟：“宋兄弟啊，看你年紀不大，家是住哪兒的啊？”

  宋啟冷著臉將他的手撥下，清清冷冷道：“沈家村。”

  “沈家村？沈家村倒是個好地方啊，哎~沈家村村長不就是我華兄？”章程嗓子亮，吵得宋啟越發不悅。

  高和無奈笑了笑，可多年好友的默契，他則是拿了沈嬌嬌給的圖紙上前，輕聲朝沈嬌嬌道：“沈姑娘，這活兒咱們能做。”

  沈嬌嬌麵露喜色，連連道謝：“不知兩位大哥的工錢怎麽算？是按一日的，還是全部做完了再給？”

  高和哪裏真給人家當過木匠，一時不妨，沈嬌嬌竟先問了這個，他素來嘴笨，不如章程那麽靈巧，忙瞧了瞧華星闌，希望他能接下這話。

  哪隻瞧得華星闌握拳按著唇，目光躲閃，竟假意瞧不見他的求助，轉而去看牆邊的一眾菊花了。

  他張了張嘴，在生出汗前，終於想起了拉著宋啟插科打諢的章程：“我、我的工錢都是我兄弟談的，沈姑娘和他說。”

  說完一把將章程拉過：“談工錢了。”

  章程一臉迷茫：“談什麽工錢？”

  沈嬌嬌轉頭看了看華星闌，小聲問道：“華先生，他們當真是木匠？”

  在場的除了沈嬌嬌，都有些工夫，練武之人耳清目明，她這般小小聲，確實無太大必要。

  華星闌卻是顧著她的麵子，同樣小聲回道：“是啊，就是他們先前是受雇於官家，都是上頭發月錢，這些日子因亂說話被官家逐了出來，所以這工錢一事，你定就可以了。”

  章程聞言不免眉頭一挑，對高和對視一眼，默默無言。

  沈嬌嬌想了想：“我家先前在蓋房子，不如就與那些工匠的工錢一樣？”

  她說完又說了個數字。

  華星闌點頭：“也好。”

  章程忙點頭：“好好好，就那個價，都是幹活的，價錢都差不多的。”

  高和也點頭同意。

  沈嬌嬌便看向沉默不言的宋啟，她歪了歪腦袋：“宋啟你覺得呢？”

  宋啟看了一眼華星闌：“我也是來給你幫忙的，不收你錢。”

  沈嬌嬌忙搖頭：“這哪行。”

  章程又不怕死的去勾宋啟的脖頸：“小兄弟，這沈姑娘給錢就拿著，不然她不得欠你個大人情，這用錢能解決的事，幹嘛要欠個人情呢。你說是不是沈姑娘？”

  話說到後來他卻是朝向沈嬌嬌了。

  沈嬌嬌也道：“你雖然是來幫忙的，但確實也要耽誤你好些工夫，就這樣說定了。”

  宋啟又拒了兩回，見沈嬌嬌堅持，隻好假意先應下來，算著等沈嬌嬌日後給錢時不收便是了。

  他不願與沈嬌嬌之間的關係牽上金銀。

  章程卻是已經高高興興去找沈嬌嬌預支銀子，道是去買木材了。

  “五兩銀子夠嗎？”沈嬌嬌很是疑惑：“我怎麽聽說木材的價格很高呢？”

  沈家蓋房子時，用的大都木頭都是自家從山下背下來的，買得都是磚瓦，所以這價格沈嬌嬌並無太大的概念，隻是章程隻要五兩銀子，她覺得肯定是不夠的，一抬手便拿了二十兩出來：“章大哥，我想用好些的木頭，您挑著結實厚重，莫要計較銀子。”

  因她接手書局時，向聞鴻朗借了一千兩銀子，所以她身上先前賺得的銀子還在，粗略一數都有五百兩，所以在重修書局一事上，她也不必太過摳搜。

  章程眼睛瞟到華星闌身上，見他一言不發，麵上神色淡泊，眼睛卻盯著沈嬌嬌手上的銀票，當即也就明白了華星闌是何意思：“沈姑娘放心，咱哥倆認識人，五兩銀子夠了，咱哥倆出來找活兒做，總不能倒貼吧！”

  沈嬌嬌也覺得有理，想著或許桐右與沈家村一般，其實這些東西也都便宜的緊，便也就放了心。

  可等到大批的東西運到書局時，沈嬌嬌還是怔了一下，她呆呆地拉住了章程：“章大哥，五兩銀子，能買這麽多木頭？”

  章程抬頭瞄了一眼，臉不紅心不亂地收起小夥計給他確認的單子，那上麵赫然寫著收銀五十三兩：“對，就這點木頭，哪裏用得著五兩，你瞧，那上麵有個洞，就是瑕疵，這沾了瑕疵的東西，就得折價買。”

  沈嬌嬌迷茫，哪家木頭上沒點斑斑點點，怎麽多個洞，就不值錢了呢？

  宋啟常作木工活兒，對木頭的價格倒是了解一點，瞧了一眼，大抵也就知道了這其中必有問題，不過這人是華星闌找來的，這虛報價格怕是得了華星闌的授意，他此時提出來，沈嬌嬌隻會對華星闌感激涕零，這種成他人之美的事，他可不願意做，故此也就當作不知。

  後續再有東西送到時，照例都是章程一本正經的向沈嬌嬌解釋：“這上麵被劃出印子了，老板說便宜點，所以隻要了二百文，不過沈姑娘你放心，咱手藝巧，到時給你把這一劃斷，做出的東西一點印子沒有！”

  “這是人家客人訂了又不要的東西，老板想著反正收了錢了，就三瓜兩棗便宜出給了我，這隻要三百文。”

  “這是小夥計……就五十文……”

  “這是……三文……”

  沈嬌嬌一臉呆滯看著滿屋的東西，以及櫃台上剩下的銀子，她感慨道：“五兩銀子能買這麽多東西，桐右的生意，已然這般艱難了嗎……”